許樵忽地仰面一笑,眼中滿是憧憬,“再過幾年,小七也要讀書了。若是回來,我這個做兄長的,還能當他夫子,豈不有趣?”</br> 你個弟控!</br> 怕是因為這個,才跑去當先生的吧?</br> 許惜顏連白眼欠奉,偏許樵還興致勃勃,“將來二妹妹的孩子,也可以送來我教啊。只是若不聽話,我也是要打板子的,二妹妹你可不許記仇。”</br> 你不要想太多!</br> 先生打的不能記仇,舅舅打的必須記啊。</br> 如果到時孩子回來告狀,她要怎么報復回去?</br> 突然發(fā)覺自己也想歪了的許惜顏趕緊打住,再看許樵不作偽的快樂,突然發(fā)現,他這樣也挺好。</br> 人生在世,不是都得積極進取,力爭上游。</br> 有時活得中庸一點,平凡一點,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br> 于是,許惜顏道,“二哥哥既已決意教書育人,我便等著日后侄兒侄女,大放光芒。”</br> 許樵忽地就感動了。</br> 還是二妹妹最懂他。</br> 他其實不是真想放棄仕途的。</br> 但目前許家的形勢,確實需要他做出這樣的犧牲。</br> 但他的下一代,就不必了。</br> 有他這個教書育人,甘于平凡的父親打下基礎,他的孩子就能毫無顧忌的去追尋夢想了。</br> 而他曾舍棄的那些,都會由他的孩子來替他實現。</br> 燈下的少女,看著漸漸有了成熟男人眉眼的少年,心思復雜。</br> 一個家族,想要長盛不衰,總是得有所舍取的。</br> 有時是婚姻,有時是前程,有時甚至要付出鮮血和生命。</br> 相比之下,許樵這樣真算好的。</br> 許家曾經輝煌過,又漸漸沒落,連國公府的爵位都丟了。</br> 原本到祖父許述那一輩時,漸有起色,不想壽數太短,無力回天。</br> 許觀海雖然爭氣,偏又遇著成安公主這個冤家。</br> 雖說不能在官場上有所作為,到底頂著個駙馬爺的招牌,還算替許家勉強保住了三百年書香名門的門楣。</br> 如今的許家,其實處在一種很微妙的狀況。</br> 青黃不接。</br> 許潤他們還在蓄力,許長津他們已經漸漸冒頭。</br> 就象一片菜地,如果任其每顆種子都長出來,肯定不如狠心刨去幾棵,只留少數。</br> 許惜顏清醒的認識到,只要還是睿帝在位,以他那多疑又愛權衡的性子,二伯許潤最好的前程,就是能在致仕退休前,做到一州主位,正四品。</br> 運氣好,可以一腳踏進三品的邊。</br> 至于一二品,休想。</br> 至于二房許椿,五房許長津都可以冒個頭。但以他們的資質出身,在官場上也不可能走得太遠,但可以替許家積蓄一批中層力量。</br> 所以許家長房,是不能再有人冒頭了。</br> 許松再不成器,也要娶被顏太傅贊有進士之材的顏真,這就已經很惹眼了。</br> 許樵訂了樊玉嬋這門婚事,表面上看不怎么樣,其實也并不差的。</br> 樊家如今雖是潛伏了,但樊老尚書在兵部那么多年,也不知積攢下多少人情人脈。明面上文武不同道,幫不上許樵什么,但暗地里,肯幫他的人不會少。</br> 所以此時許樵表現得越不起眼,反而越是件好事。</br> 等到一二十年后,熬過睿帝,新皇即位,許家下一輩的孩子們成長起來,如果有幾個出色的,便正好可以接過前頭的人脈,沖擊三品以上的高位,帶領家族更進一步。</br> 所以就象許樵所說,前程就跟娶妻一樣,不是最喜歡,而是最合適。</br> 如今的許家,就象一塊暗藏的璞玉,他們所做的,就是保護好它,等待最適合的時機綻放。</br> 四月底。</br> 楊荔枝和方以禮小兩口離京上任前,林端友過去交接,方知那一所小房子竟被方以禮拆拆分分,租給了三戶人家,租金還挺不低。</br> 林端友覺得自己便宜占大了。</br> 可方以禮笑,“你莫擔心,他們俱是商人。聽說有刑部官員同住,才肯出這價錢,說來還是我占你的便宜了。”</br> 林端友詫異,他以為方以禮應該會租給在京城無房的官員或讀書人,怎會租給商人?</br> 方以禮坦言,“咱們都是讀書人,更知道有些讀過書的人,才最是難纏。當然也有好的,但底層官員俸祿低,京城物價又貴。回頭要一時不湊手,跟你攀上同僚情誼,求你向我寬限幾句,你能不能開得了這個口?若是不開口,你豈不得幫著往里倒貼錢?更有甚者,今天來你家借幾個雞蛋,明天借一碗米,又不還,你要怎么討還?”</br> 林端友聽得愣了。</br> 這種人,他以前同窗時也有遇到過。</br> 今天借沓紙,明天借塊墨,確實煩人。</br> 方以禮攤手,“所以呀,我也不給你找麻煩,索性全租給商人了。他們來京城做買賣,身上都不缺銀錢。且畏懼官府,必不敢來滋擾于你,只有巴結你的份。你往后只管安心住著,他們要送你些禮品,你只管收下,更不必客氣,只當我拿你招牌的賠禮了。”</br> 果然,那三個商人一搬進來,俱都先給林端友送了一份厚禮。</br> 然后不管在外頭如何應酬,花天酒地,但一回到這里,俱都斂氣屏氣,特別規(guī)矩安靜。</br> 后來熟識了些,林端友有次休沐,遇到一個老客商也剛好在家,就忍不住問了幾句。</br> 又不是做什么犯法買賣,為何想跟官員同住?</br> 這里租幾間房子的錢,換個地方都能租個小院了。</br> 老客商賠笑,“大人是大家公子出身,自不知我們商人難處。莫看我們有些閑錢,但走出去,永遠低人一等。有時多賺些錢,自己心里也惶恐不安。如今能住在這里,就算租金高些,可大家擱著心里踏實。</br> 我們雖不敢出去亂說,攀附大人。到底租的官宅,閑雜人等就不敢來找我們麻煩,賊也忌憚。</br> 要萬一出點什么事,好歹跟大人混了個臉熟。到時也不敢求大人包庇,只求能秉公處理,莫讓我們背了冤屈,就感激不盡了。”</br> 林端友恍然。</br> 用刑部案卷里,他最近學到的一個詞兒來說,這就是“保護費”,也叫“份子錢”。</br> 許多地痞無賴就借此謀財。</br> 沒想到他剛入刑部,竟也在不知不覺間,被“同流合污”了一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