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客商還道，“大人是個和氣人，小老兒方敢說幾句實話。如今有商賈聽說我們和大人同租，還愿意出高價從我們手中轉租。小老兒萬萬不敢做這種事的，只跟大人說一聲便是。”</br> 林端友點頭。</br> 他不是蠢人，知道老客商是在委婉的提醒他，萬一另外兩家租戶人員有變動，注意核查。</br> 回頭細細思量半日，他去給許家請安時，還特意找許惜顏道了個謝。</br> 謝她指點了一個好住處，讓他明白許多人情世故。</br> 若說方以禮是個徹頭徹尾的大“俗”人，他就“雅”得過分了。</br> 許惜顏應該也是看到這點，才讓他人與方以禮結識的。</br> 看他明白過來，許太夫人十分欣慰。</br> 前幾天林家來信了，連同家仆禮物一大堆。對于林端友選擇不回去，林家上下表示十分理解和全力支持。</br> 反正他中舉的喜報在全家傳閱過后，已經代他祭祀，稟告祖先了。也厚禮酬謝過教他的先生們，并大擺宴席宴謝過賓客。</br> 如今林端友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學習，好好做官。</br> 說來自林端友的二甲十一名，還是林家這些年來，科舉功名第一人。</br> 整個家族的厚望，不言而喻。</br> 給他派來的仆人不多，但幾乎是林家下人中最得力忠心的精英了。</br> 而他拒當探花，甘當十一名的故事也流傳回潞州，在家鄉傳為美談，令林家上下十分榮耀。</br> 如今全家上下不擔心別的，就擔心他不通人情世故，會在京城闖禍得罪人。</br> 林老太爺厚厚一封信，其中焦慮擔憂之心，溢于言表。</br> 如今他能多明白些人情世故，自是讓人高興。</br> 只許太夫人還受兄長所托，有件事非說不可，“如今你好歹也算高中，你的婚事是不是也考慮一下了？或許京城風水不一樣，能順順當當結個親呢？”</br> 林端友聽得連連搖頭，“還是等等再說吧。實不相瞞，我到刑部沒幾日，就有同僚前來試探。我干脆全都照實說了，估計京城也都傳遍了。”</br> 從此也就消停了。</br> 這點自知之明，林端友還是有的。</br> 他一個庶子，家世雖然尚可，但更多倚仗的，不過是張好臉和考取了功名。</br> 在京城這種藏龍臥虎的地方，永遠不缺有才華又英俊的年輕人。人家實在犯不著冒著被克死的風險，來跟他結親。</br> 所以林端友決定先當好差事，至于成親這種事，隨緣吧。</br> 許太夫人反倒沒話講了。</br> 既然他都把“克妻”的名聲都傳出去了，就不如干脆學姜太公釣魚，等著愿者上鉤。</br> 許惜顏道，“我看表哥是個胸中有溝壑的，一般般的女子未必配得上他。且等等也好。”</br> 許太夫人被安慰到了。</br> 這個重孫女素有見識，且還聽說跟柏老太爺頗學點了星象玄術，萬一給她說中了呢？</br> 那許太夫人就靜候佳音了。</br> 而許惜顏說這話，并不純屬安慰人。</br> 林端友能考出這般成績，就不是笨人。</br> 看許觀海就知道，表面上頗有些風流倜儻，游戲人間的味道，其實認真做起事來，滴水不漏。</br> 林端友之所以表現得象個書呆子，一半是他的成長經歷決定，專心苦讀方能出人頭地。</br> 一半是為了他那張臉，少惹麻煩。這也是他這般聰明人，下意識的一種保護色。</br> 他在殿試時，能抵抗住探花的誘惑，堅持當十一名，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br> 頭一回面圣，還是在決定人生前途的大事上，他非常清醒冷靜，堅持了最正確的選擇。</br> 如果他真的順從皇上心意，當了這個探花，天下學子們雖不敢說，但肯定會在心里議論，將來不定留下什么污名。</br> 拒絕，反而是最好的做法。</br> 哪怕皇上怪罪，但同殿那么多學子，尤其前十名，肯定會對他充滿好感。否則誰被頂替下去，會不記恨他一輩子？</br> 且除了狀元和榜眼，剩下八個人都會想，如果他不來，我可能就是探花了，憑什么這小子靠臉蛋就能上位？</br> 這仇恨拉得，不止是他們八個人，還有他們身后的八個家族。</br> 以及八家林林總總，親朋故舊。</br> 真的來使起絆子，不比皇上刁難人要輕松。</br> 所以林端友拒絕，是當下最好的選擇。</br> 當初，在解救許云柳時，許惜顏便看出這位表哥的不凡之處了。所以才敢斷言，他必定金榜題名。</br> 從發現有小孩可能被拐，到一路追蹤，還逼得兩個車夫不得不將他打破頭帶出城去，以及后面教許云柳脫鞋示警。</br> 種種都證明，此人智商情商，包括應變能力，堪稱一流。</br> 他唯一欠缺的，就是待人處事時的經驗而已。</br> 只要給他機會成長，他必定會讓所有人拭目以待。</br> 就好象如今只是一個租房的小事，但林端友從中觀察與思考的，絕對不止表面這些。</br> 所以許惜顏，真是很看好他。</br> 這位林大表哥，如今就象一塊璞玉，還沒等到他綻放光華的時候，晚些結親才是對的。否則那時，倒是林家要后悔，給他結親太早了。</br> 而日后，當許太夫人終于等到愿者上鉤的大魚時，可著實是吃了一驚。</br> 虧得沒早訂親，可她這曾孫女也太厲害了吧？</br> 怎么就能料到今日！</br> 七月。</br> 許家二房傳來一則好消息，和一則不知是好是壞的消息。</br> 多年無子的三爺許泓，終于有后了。</br> 年前接進門來的姨娘羅氏，有喜了。</br> 她也是京城人，年方十六。家住南城，原以做油炸果子維生，家境還算不錯。</br> 不想年前一時不察失了火，自家燒個精光不說，還連累了鄰居，賠了好些銀子。實在是沒法子，只得賣女兒為妾，也好重開鋪子。</br> 這羅母共生三子一女，羅姨娘頗肖其母，珠圓玉潤，人人皆說有宜男相。長得不算太漂亮，但也溫婉和氣。且她打小在鋪子里做事，勤快懂事，又曾跟著鄰家秀才之女，頗識得幾個字。</br> 許泓親自去細細打聽過，羅家人都很本份老實。是以才和兄嫂商量過后，定下了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