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侯頓時高興了。</br> 絮絮叨叨就開始抱怨，回京之后實在太忙，幾乎成天在酒局里泡著，統共也沒好生吃幾頓飯。</br> 當然最好吃的，就是許惜顏送的。</br> 早聽人介紹，說京城有許多好吃的，回頭他非得一樣一樣嘗過不可。</br> 要是吃著好，也給許惜顏送一份來。</br> 二人并馬齊行，一路走到城門口時，身后的家丁親兵們，終于呼哧呼哧趕上來了。</br> 不是他們不努力，是馬不行！</br> 金光侯和小郡主的馬，皆是宮中御賜的良駒，撒開蹄子，真真能日行千里的，他們的馬如何比得過？</br> 尉遲圭揮揮大手，“行啦行啦，別啰嗦了，各回各家，報個平安。我陪郡主去吃個飯，一會兒送她回去。”</br> 他伸手一指春生，“你，回去套個馬車來接，省得一會兒天黑了夜涼。”</br> 這本就是下人份內之事，還要他來吩咐？</br> 春生看了許惜顏一眼，得她點頭，才轉身離開。</br> 但金光侯想跟小郡主單獨去吃飯，是不可能的。</br> 還是有下人默默跟在了身后。</br> 反正不上前來礙眼，尉遲圭就假裝人家不存在了。</br> 入城時候不長，他說的小酒館到了。</br> 確實不大，只一層，但環境瞧著不錯，還頗有幾分精致。</br> 想來也是，能讓向鼎那種世家子入眼，還宴請同僚的，本就不可能太差。</br> 只是還沒進門，見下人就想進去清客。</br> 許惜顏輕輕搖頭，既出來感受人間煙火，略嘈雜些也無妨。</br> 只挑了個清靜角落坐下，下人即刻喚來伙計，掛上竹簾。這倒也行。</br> 反正尉遲圭也不想太多人瞧見他小媳婦，點好了菜進來，就見許惜顏已經摘下風帽，坐在那里自斟自飲。</br> 橘黃的燈光下，少女的臉，靜謐綺麗。</br> 尉遲圭突然就想起一個詞——秀色可餐。</br> 對著這張臉，他不用吃，都覺得已經飽了。</br> “別喝太快。我點了個羊肉鍋子，這家店做得還行。”</br> 把許惜顏面前的酒搶過來，給她慢慢溫著。少女明眸流轉間的風華，看得金光侯小心肝撲通撲通，跳得更加歡快了。</br> 伙計要上菜時，還連忙迎了出去。將竹簾堵得嚴嚴實實，就是不想讓人多看許惜顏一眼。</br> 咕嘟咕嘟的羊肉鍋子，帶著溫暖的肉香，配上醇厚綿軟的溫熱老酒，讓人心在這個嚴寒的冬日里，漸漸軟化。</br> 許惜顏是真正世家教養出來的閨秀，食不言，飯不語。</br> 她不說話，尉遲圭也不覺得悶，還一個勁的給她撈肉布菜，倒酒盛湯。</br> 等到八分飽，許惜顏才擱下筷子，“你也吃。”</br> 噯。</br> 尉遲圭這才撈起筷子，狼吞虎咽。</br> 說是秀色可餐，但肚子還是誠實的。</br> 也不嫌棄是小媳婦剩下的，反正金光侯不講究。</br> 斜對角，有一桌爹娘帶著孩子來吃飯。大女兒大概有些挑食，當娘的就在那里罵她，連弟弟都不如。</br> 但一邊罵，卻還是把肉挑出來，哪怕大女兒含著眼淚呢，也逼她一口一口吃下去。</br> 許惜顏端著熱酒，淺淺一抿，終于開口。</br> “我小時候，也不愛吃肉。每次吃飯，都得奶娘把肉在碗里碾得爛碎，才能哄著我吃下去。那時候她偶爾也會笑著抱怨，說養我一個，比養十個孩子都累。”</br> “后來我大了一點，不明白為什么父親母親都不喜我。奶娘就說，他們是喜歡的，就是心里還在為弟弟難過。”</br> “我問她怎么才能讓父親母親不再難過，她說等他們再有了小弟弟，就會好起來的。”</br> “我問她要怎么才能有小弟弟，她就教我做小孩子穿的虎頭鞋。說哪天我能做好，在生日那天許個心愿，就會有弟弟了。”</br> “從那天起，我就開始做虎頭鞋。整整做了一年，手上不知扎了多少個針眼，終于做成了一雙，大紅色的。我在生日時許了心愿，可來年還是沒有弟弟。”</br> “奶娘說，那可能是弟弟不喜歡大紅，不如明年再做一雙。”</br> “第二年，我做了所有我能找到的各種顏色，各種花樣，可還是沒有弟弟。我問奶娘，是不是弟弟也不喜歡我這個姐姐？”</br> “奶娘說不是的。她說，大概是我沒讀書？弟弟可能想要一個能帶她讀書的姐姐。”</br> “隨后我就寫了那個壽字，送給太夫人。”</br> “再然后，我就再也不問了。”</br> 崔奶娘說這話時，可能以為是一個許惜顏完成不了的任務，沒想到她做到了。</br> 而讀了書，開了智的她，開始明白，弟弟不是這樣求來的。</br> 所以，她再也不問了。</br> 她說完了。</br> 吃得風卷殘去，稀里呼嚕的尉遲圭方才抬頭。</br> 抹一把嘴，姿態隨意，眼神卻很認真。</br> “你沒錯。這事兒可以怪很多人，就是不能怪你。”</br> “你那時才多大呀，比你弟弟就大一個時辰吧？能知道什么？”</br> “你今兒放過她，也沒錯。”</br> “她是自私，隱瞞了你，可她也真的對你好過。”</br> “再說你弟弟的死，也不能怪你奶娘。跟那壞人有仇的是你們許家，不是她。她頂多算見死不救罷了，要因此殺了她。天下該死的人，也太多了。”</br> “說到底，她不過是個普通人。沒那么好，也沒那么壞。”</br> “大丈夫恩怨分明。她對你的好，你回報過了。可因她的這份自私，你日后也會斷了與她的聯系。大家就這么兩清吧。”</br> “當務之急，是查清你弟弟的死因。找到幕后真兇，才能真正消了咱們的心頭之恨。”</br> “至于那些小魚小蝦，不過聽命行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干什么，放過又如何？只當給咱弟弟積德了，保佑他能輪回投個好胎吧。”</br> 許惜顏看著他在燈下，明亮有神的眼睛，一向冷清的臉上，總算多了幾抹柔和之意。</br> 這個男人，是真的懂她。</br> 不糾結于過去，不沉溺于仇恨。</br> 凡事知道大局，放過無關緊要的細節，也是放過自己。</br> 許惜顏既然離開，便已做出決定。</br> 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br> 知道是一回事，還是忍不住受情緒影響。</br> 會感覺氣憤，被欺騙，也有些傷心。</br> 這個時候，就需要有個人聽一聽她的心聲，支持她的決定。</br> 而尉遲圭做得極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