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鄧旭好不容易將他架起來，鄧興抖著手，指著許惜顏。</br> “反了反了，你你你，你這丫頭真是反了天了……竟敢私帶火器出宮，強迫和離，還炸人院子，我要報官，報官！”</br> 他再不學無術，也知道朝廷對火器管制極嚴，除非尉遲圭那般對外征戰。否則一般情況下，是絕不許出宮的。</br> 好歹他家還是長興侯府吧？好歹他娘還是義陽長公主吧？</br> 又沒有犯上作亂，許惜顏敢在他家動用火器，就是重罪！</br> 許惜顏冷冷看著他，不置一詞。</br> 因為她已經聽到，有腳步聲傳來。</br> 隨即一個熟悉的大嗓門，嚷嚷著響起，“誰要報官？官兒來了！”</br> 轟隆一聲，鄧興身后的院門，忽地盡數被人撞開。</br> 一位翩翩玉樹，異常白皙的高大男子，著一身大紅蟒袍，如渴血的長槍，令人不寒而栗。</br> 只那雙比常人略淺淡的茶色琉璃眸子，在場中一轉，就定在了身披孔雀氅，于細雨紛飛中，立在中庭的許惜顏身上。</br> 頓時大步上前，兜頭便將人拉到自己身邊，解下玄色斗篷給她遮住，碎碎念個不停。</br> “這般大的雨，這般冷的天，怎好站在院里？萬一凍病了怎么辦？瞧這小臉白的，是給嚇著了吧？別怕別怕，如今本侯，還有你二哥都來了，自給你撐腰！”</br> 鄧興一家氣得好玄暈了過去。</br> 她嚇著了？</br> 他們一家才是被嚇著了好吧？</br> 見過顛倒黑白的，沒見過這么能胡說八道的。</br> 可顯然，這番胡說八道才剛開始。</br> 許樵上前，滿面風塵，頗為憔悴。這一路給尉遲圭快馬加鞭，可是催得不輕。</br> 不過也幸虧他催，又抄了幾個近道，倒是正好趕上了。</br> 如今也顧不得長輩不在，眼前這架式，必得鬧出個結果方罷。</br> 他躬身施了一禮，“大人，您也看到了，我兩個妹妹，弱質纖纖，可鄧家人卻連刀槍棍棒都拿出來了。他們這分明是想置我兩個妹妹于死地呀！</br> 我們許家，為了親戚顏面，原只想和離了事。可長興侯府這般咄咄逼人，我們要跟他們義絕！”</br> 旁邊被請來的洪州知府焦大人，饒是六十多，世面見得多，也不禁暗抹一把冷汗。</br> 怪不得人家能太學當夫子呢，瞧瞧這口齒，真是犀利。</br> 從來夫妻仳離，有三種情形。</br> 一，女方犯了七出之條，休妻。</br> 二，女方與男方和平協商，和離。</br> 三，女方與男方家有斗毆致死人命之事，如系至親，義絕。</br> 眼下這架式，當他瞎了么？</br> 分明是鄧家人吃了大虧，可偏偏許家人先說出來，就占了理。</br> 確實也是鄧家人多勢眾，圍攻許家兩個姑娘，人證物證俱在。要是許家咬死了不放，非要跟鄧家義絕，也不是說不過去。</br> 可自己的治下要是出了這檔子事，豈不顯得他無能？</br> 且兩家都是豪門大戶，這事鬧到御前，恐怕全大齊的官員都要笑話他無能了。</br> 所以焦知府趕緊先把許樵勸到一旁，稍安勿躁，然后去勸鄧興父子。</br> “如今事已至此，和離吧。好說好散，何必鬧得如此不堪？到底人家離天子腳下近，真若將官司打到御前，你家能占多大便宜？”</br> 他壓低嗓門，低低道了句，“這手足之情，比得過父女之情？”</br> 何況義陽長公主，又不招皇上喜歡，成安公主卻一直盛寵。</br> 鄧興聽住了。</br> 其實今天鬧到這步田地，許桐這個媳婦，他也是再不想要了。</br> 如今唯一割舍不下的，是她的嫁妝。</br> 和離是女方并無過錯，男方要交還嫁妝的。</br> 正想著給許桐安個什么罪名，那邊虞氏忽地捏著帕子，哭叫起來，“娘，娘您怎么了？您可千萬不能走呀。您要是走了，扔下我們這一大家子可怎么辦呀？快來看呀，老太太被氣死了……”</br> 鄧興心中一喜！</br> 夫妻倆狼狽為奸多年，瞬間意識到這是個好主意，頓時老著臉道，“什么和離不和離，分明是我鄧家休妻。生生氣死了母親，這樣的媳婦，就是忤逆！”</br> 許樵冷了臉，才說要請大夫，就見許惜顏從袖中抽出一排金針，“我曾跟太醫院的王院正，學了三招兩式，不如給長公主瞧瞧？”</br> “才不要你！”虞氏瞪著眼睛尖叫，“你肯定沒安好心。”</br> “那還是本侯來吧！”</br> 尉遲圭嘿嘿一笑，大步上前，徑直將大拇指往義陽長公主的人中按去，“本侯此法，可在軍中救過眾多兄弟性命，斷不至于出錯。只是本侯力氣有些大，長公主殿下，得罪了！”</br> 虞氏慌了。</br> 想去拉他，卻跟個鐵柱子一般，如何能拉得住？</br> 就三五個下人上前，也拉不住呀。</br> 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br> 有時，還挺大快人心的。</br> 許惜顏收了金針，冷眼瞧著。</br> 就見義陽長公主再也裝不下去，剛按上就痛得她慘叫連連，拼命拍打起尉遲圭來。</br> “你住手，住手！”</br> 尉遲圭挑眉一笑，“看吧，本侯就說這法子靈。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讓本侯給您捶打捶打，順順氣吧。”</br> 義陽長公主是真怕他要上手，連連搖頭，“我好得很！什么事都沒有，才不要你捶打。”</br> 這般兇名赫赫的鬼將軍，真給他打兩下子，她怕老命都得交待在這兒。</br> 尉遲圭一笑，“知府大人，您可都聽見了。長公主殿下說了，她好得很，什么事都沒有呢！長興侯，你也別想著誣賴人家啦。要說你祖上也是追隨先帝爺打下江山的英雄好漢，怎么輪到你，就連兒媳婦的嫁妝都想貪？若是鄧家的列祖列宗有知，還不得從棺材里跳起來罵你呀？”</br> 鄧興給他說得顏面掃地，紅著臉爭辯，“我才沒有，你少在那里血口噴人！”</br> “那就爽快點，和離！在這磨磨蹭蹭，爭那仨瓜兩棗有意思么？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別讓世人笑話你們長興侯府，老子英雄兒狗熊！”</br> 鄧興給他激怒了，“誰狗熊了？和離就和離！”</br> “那就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