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圭一錘定音,大手一伸,將鄧旭抓了過來,拍著他肩膀。語重心長,卻不留半分情面。</br> “兄弟,你也是個男人,痛快發句話吧。瞧你媳婦委屈得那可憐樣兒,都快沒個人形了,你還死扒著不放。是非逼著她在你這棵樹上吊死才甘心?”</br> “我……”</br> 鄧旭滿心羞慚,直直的看著許桐,有愧疚,也有不舍。</br> “別你呀我的了。”尉遲圭將他拉到一旁,手一伸,許樵立即從袖中取出一份放妻書。</br> 說義絕不過是給鄧家施壓,最好的結果其實就是和離。</br> 真鬧到義絕,人家也得說許家逼人太甚了。</br> “這都給你寫好了,你摁個手印就得。我不會說那些文縐縐的話,可也知道,強扭的瓜不甜,強摁牛頭難喝水。你媳婦真是被你家傷透心了,簽了吧。”</br> 鄧旭沒有去接,仍是直直看著許桐,眼中含淚懇求道,“若我能改,若……”</br> 可許桐深深看他一眼,卻失去了所有信任。只鄭重施了個大禮,聲音哀婉,卻鏗鏘有聲。</br> “我斷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努力加餐勿念妾!”</br> 這出自兩首詩,一首《卜算子》,一首《白頭吟》。</br> “雙槳浪花平,夾岸青山鎖。你自歸家我自歸,說著如何過。我斷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將你從前與我心,付與他人可!”</br> “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絕!”</br> 鄧旭心中絞痛,酸澀難當。</br> 焦知府聽著都直搖頭,嘆惜道,“事已至此,罷手吧。”</br> 如此決絕,真的沒有挽回的余地。</br> 許桐沒有說出最傷人的那幾句,但心意已經表明無誤。</br> 鄧旭強把眼淚咽下,“好,我簽!拿紙筆來,我親自寫!”</br> 這些俱是現成的,可在提筆寫下放妻書時,鄧旭的手,還是肉眼可見的顫抖了一下。</br> 他再看許桐一眼,許桐卻已經紅著眼圈,扭過頭去。</br> 他強咽下嘴里苦澀的淚,一字一字寫了下去。</br> “蓋說夫妻之緣,恩深義重……凡為夫婦之因,前世結緣……若緣不合,比是冤家……似貓鼠相憎,如狼羊一處……愿娘子相離之后,重梳嬋鬢,美掃蛾眉……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更生歡喜……”</br> 當他終于寫到最末,簽上日期,要提上姓名時,一陣嬰孩啼哭之聲傳來。</br> 是府里的大奶奶,世子夫人丁大奶奶抱著孩子,被虞氏的人帶來了。</br> 太卑鄙了!</br> 許惜顏微微上挑的明眸一冷,看向許桐,卻見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br> 虞氏勾唇,得意冷笑。</br> 嘴上說不要孩子,就不信她真能忍得住。</br> 就算忍住,也將成為折磨她一輩子的刺,讓她下半生,日日夜夜都活在痛苦的煎熬里!</br> 鄧旭愣了愣,再看看爹娘祖母臉上怨毒,卻似下定決心一般,快速提筆寫上名字,交給許樵。</br> 如今雖沒有許家長輩,但請了知府大人,也是能做見證的。</br> 然后他大步上前,親自把孩子抱了過來。走到許桐身邊,卻沒有走到她的近前。</br> “你想看他一眼嗎?”</br> “我發誓,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長大。”</br> “你說的對,我是一個沒用的人,但我會努力,當一個好父親。”</br> “你,放心!”</br> 許桐全身劇烈顫抖著,伸出了手,想碰卻又不敢碰。</br> 那個小小的襁褓,那個稚嫩的哭聲,快把她的心都揉碎了。</br> 許惜顏伸手,果斷將孩子接了下來,遞到許桐懷里。</br> “抱抱他吧,就算和離了,你也永遠是他的親娘。將來等他大些,未必沒有機會相見。”</br> 許桐渾身一震。</br> 還能有機會再見?</br> 二妹妹眼神堅定,神色淡然,“便接來小住,也不是不行。等他長大了,自會諒解。”</br> 是的,</br> 只要大家都活著,只要大家都好好的,將來必定有機會相見。</br> 許桐緊緊抱著孩子,流著淚,親吻著他的小臉,似要把他的模樣,一筆一劃刻到自己的心里。</br> 丫鬟上前,交來許桐的嫁妝單子。</br> 大半值錢物件都沒有了,余下小半東西里,還有大半是不好搬運的家具那些。</br> 許惜顏只淡淡掃了一眼,便將這嫁妝單子交到鄧旭手里。</br> “我要清查大姐姐的嫁妝,并不是為了把東西帶走,只是跟鄧家查清這筆賬目而已。如今你既決意照顧好我外甥,這些東西就算我大姐姐留給孩子的日常使費。除了幾件隨身衣物,和我家陪嫁的下人,許家不帶走一針一線。知府大人,還請您作個見證。”</br> 焦知府豎起大拇指,又拱了拱手,“下官明白。”</br> 這事升平郡主辦得當真漂亮。</br> 將所有的嫁妝留下,凈身出戶,往后任誰也不能說許桐這個當娘的狠心了。</br> 她已經給孩子留下了她能留下的一切。</br> 這說明什么?</br> 這只能說明長興侯府欺人太甚,讓人家實在是忍無可忍,才會堅決和離。</br> 義陽長公主母子三人面面相覷,有心說不要許桐的嫁妝,他們還當真舍不得!</br> 所謂善財難舍。</br> 就算錢交到鄧旭手里,不也是自家占便宜?誰還會嫌錢多么?</br> 焦知府暗自搖頭。</br> 有些講情面的人家和離,還要送媳婦些錢財,算是彌補她在婆家的花費,也是添個妝的意思。</br> 可鄧家倒好,白得了一份嫁妝,半點表示也無。</br> 這樣人家,怪不得人家呆不下去!</br> 既然事已至此,那就走吧。</br> 正當許桐依依不舍,想把孩子還回去時,忽地大嫂丁氏撲通一聲,跪在了許惜顏的跟前。</br> “升平郡主,您,您能救救我么?”</br> 虞氏顧不得被磕落露風的牙齒,厲聲嘶問,“你這是要干什么?”</br> 丁氏抬臉,緊緊盯著許惜顏,“我,我也要和離!”</br> 什么?</br> 鄧家人驚了。</br> 鄧興都顧不上他那個痛腳,“你這婦人瘋了不成?你是什么出身,不過是個商賈人家的女兒!抬舉你才做了正房,信不信回頭就叫你下堂!如今你爹都死了,看誰能給你撐腰?”</br> 丁氏清瘦的面龐上,眼淚長流,她看著許惜顏,就象是看著一根救命稻草,“郡主,您能救你姐姐,也能救我的,對吧?求您了,行行好,救救我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