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選了個良辰吉日，衛績攜新婦祭祀了祖宗，拜別了母親族人，在父老鄉親的簇擁下，再次拖著來時的二十多輛大車，這回裝滿了回贈升平郡主的禮物，同族兄衛五郎一起，上路了。</br> 卻不是直奔邊關，而是繞了個道，先去江南探視許惜顏的姑姑許汶，還有許松。</br> 如果龐家有意，幫他們建一個竹紙作坊也不是不行。</br> 衛五郎跟來，就是為此。</br> 比起嘴上說得天花亂墜，能為人家做點實事才是最真實有效的。</br> 這，就是衛家的報答。</br> 江南春日，最是一年好時節。</br>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br> 風清日麗，小橋流水。</br> 擔夫走卒，船女軟笑，簡直無一處不可入畫。</br> 就連不知何處飛起的紙鳶，上面畫的一只貍貓，都格外有趣。</br> 一樹繁盛如火的石榴花，從黛瓦粉墻內略探出幾枝的別院里。</br> 有女郎笑語，“表姐這貍貓紙鳶夠高的了，拿剪子來，剪了也去去舊年的晦氣。此后諸事大吉，花開錦繡?！?lt;/br> “別剪，別剪！”忽地青年男子聲音，急急響起，“畫得這么好的貍貓，剪了多可惜。若小姐不要，贈我吧?！?lt;/br> 女子轉過身來，一件輕薄的草綠春衫，在這花木繁盛的園子里，并沒有被淹沒無痕，反被她穿出幾分輕靈之氣。</br> 正是許桐。</br> 如今的她，再不似在長興侯府鄧家為婦時，那般的悒郁不樂。整個人早就似脫胎換骨般精神起來，就如這江南的清江碧柳，淡雅嫻靜。</br> 不僅恢復了她世家嫡長女的驕傲，更平添了一份歷經磨難后的從容與優雅。</br> “薛公子，謬贊了。你若不棄，拿去就是?！?lt;/br> 看她一派落落大方，薛奕反低頭有些羞赧，連耳垂都透著些粉意。</br> 但還是站在那里，等著丫鬟收了紙鳶，含笑交他手上，才深施一禮，轉身小跑著走了。</br> 那般情竇初開的模樣，看得人含笑不語。</br> 許桐也不明白，這薛奕為何會如此想不開，看上自己這么個和離的婦人。</br> 他是新科進士，也是沂州柏家大姑奶奶夫家薛氏里那位早早上京，在太學讀書，很是崇拜許觀海，也酷愛作畫，卻不好意思來認親戚的那位堂弟。</br> 后來許惜顏回京，曾將此事告知許觀海。也不叫他挑破，只在合適的時候，指導薛奕一二就行。</br> 薛奕似有察覺。</br> 只年輕人面皮薄，也不好意思戳破。只等許惜顏成婚，他那時已然中了進士，才親自送了禮來，算是正式跟親戚見過面了。</br> 但他也沒有想到，只因在瓊林宴上和幾個同樣喜愛書畫的同年們暢談，竟被皇上聽到，還點了他們來江南作畫。</br> 更想不到的是，接待他們的竟是許家的姑爺龐寬，又在這里，認識了許桐。</br> 因有拐彎抹角的親戚關系，許汶龐寬都對他十分照顧。</br> 許桐的過去并不瞞人，他都知道了。</br> 同情之余，他更加忿忿不平。</br> 這么一個有才情，懂詩書，會作畫的女子，那鄧旭怎么就不知道珍惜？</br> 要是他能娶上……</br> 鄧旭臉上更紅一層，捧著那只風箏，悶頭跑得更快，差點撞上了人。</br> 衛績笑著將他扶住，龐寬忙為二人做了個介紹。</br> 不動聲色瞟一眼薛奕，那一副小心寶貝，生怕碰壞了紙鳶的模樣，衛績眼中不免多了幾分好奇。</br> 待回頭聽說，衛績頓時覺得，能報答許家的，或許還有更多……</br> 彼時的塞北，在徹底走出京城地界后，許惜顏一行，迎來一場大雪。</br> 要說四月里下雪，許惜顏真是生平頭一回見到。但據尉遲圭說，這種天氣在北地算是正常。</br> “……五月之前，早晚都別想脫棉衣。有時遇到反常天氣，六月里還能飛場雪呢。”</br> 他側耳聽著窗外的呼呼北風，給許惜顏端了杯熱茶過來，連她微涼的小手，一同包裹在大手里捂著。</br> “聽風聲這雪就下不大，真正大雪下起來，能埋過你的馬車輪子，根本沒法走。別提小孩，大人一腳下去，都能到大腿根?！?lt;/br> 許惜顏還真沒見過這么大的雪。</br> 正想問他要下這樣的大雪，人得怎么生活，忽地尉遲圭警覺的站了起來，“有人來了，馬還很不少?！?lt;/br> 如今，他們身在官道上一個簡陋的小驛站里，四周很是荒涼。</br> 許惜顏如今算是真正認識到一個詞——地廣人稀。</br> 真的是太荒涼了。</br> 要說當年她隨柏二太太回沂州，也路過人煙稀少的地方。但南方的荒涼，多是被大片的綠覆蓋的山林，或是少有人煙的湖泊，但總得見到不時在山林湖泊中出沒的野獸和大魚。</br> 至少看起來，是有東西，且不斷變化的。</br> 但北方的荒涼就完全是另一種模樣了。</br> 象前幾日她們走過的地方，整整一天，沒有一戶人家。</br> 舉目所及，全是黃土野草，東西南北全都一個樣，根本辨不清方向。</br> 那草還未完全返青，足有一人多高，也不知里頭藏著什么，風吹草動，越發顯得神秘。看得人心里空蕩蕩的，越發惶恐。</br> 原本，許惜顏看行李實在太多，還打算兵分兩路，叫尉遲圭帶人先去赴任的。</br> 可瞧著這般荒涼，實在是不敢草率行事。</br> 前幾日，一個郡主府的年輕侍衛，在草叢里看到野兔，便追上去獵了來獻寶，結果被尉遲圭狠抽了一鞭子，發了頓大火。</br> 就算他們走的是官道，但因北地荒涼，跟繁華南方完全不一樣。</br> 別看離隊伍不遠，真遇到野獸或是土匪，把人堵了嘴往草叢里一拖，那是神仙也救不回來的。</br> 許惜顏一聽，果斷下令。</br> 以后每走一到兩個時辰，會擇一安全地帶，拉起帷幕，讓眾人，尤其是丫鬟婆子集中方便，但絕不允許中途私自脫離隊伍。</br> 打獵什么的，更加不許。</br> 她的侍衛統領段猛，原先在公主府當差，如今因許惜顏開府，也有了五十個侍衛，便調了他來當頭領。</br> 成安公主還加派人手，許惜顏堅決拒了。</br> 這不是返鄉探親，是正式就職上任，不好超出規格。</br> 大皇子原還想把那個車馬吏張淮派來，送她到任上再走，許惜顏都婉拒了。</br> 不說尉遲圭，她也是要學著長大的，總得練出自己得用的手下才行。</br> 段猛本在前頭開路，后來聞聽此事，也是把那年輕侍衛好一頓數落。要不是在路上，擔心傷重不好行路，真想打他幾板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