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徹，從來不知臉紅為何物的人，居然被一個可以當他兒子的后生晚輩，夸得臉紅了。</br> 可馬老爹，確實是全城最年長的。</br> 足足八十有六了。</br> 馬徹是他爹的小兒子，卻也是眾兒子中唯一一個活到現在，也最有出息的。</br> 老爺子如今眼睛也花，耳朵也背。已經看不清多少東西，也聽不清旁人在說什么了。</br> 只是拄著拐棍，笑瞇瞇的坐在陽光底下，看著一張張鮮活而模糊的面孔，看著旁人熱鬧的說話。</br> 但他衣飾整潔，指甲干凈，臉色紅潤，神氣安詳，一看就給照顧得極好。</br> 尉遲圭是臨時起意請人來的，各家老人狀況如何，萬萬作不得假。</br> 怪不得樂斯說，馬徹雖脾氣不好，卻是個值得結交的人。</br> 光憑他能這么孝順，就是個極大的優點了。</br> 尉遲圭這一禮，行的真誠無比。</br> 馬徹反說出話來，紅著臉訥訥道，“都是家中婦人們細心……”</br> 尉遲圭笑了，“婦人們細心，也得馬大人有心。可見大人孝敬長輩，又治家有方。”</br> 別看男人們長期不在家，但他們的態度，是會影響到女人們的行事。</br> 如果馬徹不是真心孝敬，婦人們未必能做到這個地步。</br> 尉遲圭最煩那種自己不用心，有事就推婦人身上的男人。</br> 套用句老話，上梁不正下梁歪。男人要是好的，婦人作夭的可能性就低很多。</br> 不過看出馬徹的不自在，尉遲圭也不多說了，反問起他本地的軍事情況。</br> 馬徹松了口氣，終于也有機會倒他的苦水了。</br> 尉遲圭聽了也不作聲，只點頭表示記下。</br> 直到夕陽西下，聊得也快差不多了，才出聲打斷，表示今日告一段落。</br> 而往后，還會不定時的請這些鄉老們前來，向他們請教農事。</br> 最后，金光侯走到大門口，當著許多來接家中老人的鄉親的面，發布了上任以后的第一把火，也是第一條政令。</br> 往后寧州境內，凡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家，每季得糧一斗。</br> 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家，每月得糧一斗。子女中有一人，可以免除一季的賦稅。</br> 八十歲以上的老人家，每旬得糧一斗。子女中便有兩人，可以免除一整年的賦稅。</br> 家中有兩位以個老人家，依次類推。</br> 如果哪個村里能出三位以上這樣的老人家，本村另有嘉獎。</br> 嘩！</br> 圍觀百姓們震驚了，也激動了。</br> 一斗糧食十幾斤呢，若是每旬一斗，基本上老人家就夠吃了，相當于自己能養活自己了，更別提還能免掉家中兩口人的稅賦。那又是多少錢糧？</br> 偏偏此時，家中應是聽到，冬生特意趕著車，帶著尉遲均來了。</br> 尉遲均紅著臉，大聲在眾人面前說，“升平郡主聽說有鄉老在此聚集，特命賞其家人，善待老人之功，為陛下賀壽！”</br> 金光圭再次感慨，娶個好媳婦的重要性。</br> 瞧瞧瞧瞧，小兩口半點沒通氣，但許惜顏就是知道他想干什么，還能幫著他把事情干得更好。</br> 身為臣子，尉遲圭請鄉老吃頓飯可以，但賞賜就不合適了。</br> 會有收買人心之嫌。</br> 但許惜顏不必擔心。</br> 她是皇上正牌的外孫女，她分發百姓米糧，給鄉老送禮，那就代表著皇室有教養。</br> 若是皇子皇孫也招忌諱，可她一個女子，成安公主又沒有親兄弟，她怕從何來？</br> 且她還找了個最好的理由，替睿帝賀壽。m.</br> 就算有人眼紅，誰敢參她？</br> 尉遲圭當下，即刻帶領一眾官員，代本地鄉老，以臣子之禮，謝過升平郡主賞賜之恩。</br> 嗯，許惜顏的品級，比金光侯還是略高。論起官身，別說他，全寧州都得給他小媳婦行禮。</br> 尉遲均既然是代許惜顏傳話，他就得站在那兒，替升平郡主受他哥，以及大家的禮。</br> 這對于尉遲均，真是個極大的壓力。</br> 可他雖然紅著臉，手心掙出滿手的汗，但還是穩穩站住了。</br> 今天郡主二嫂可是給他好好上了一課，讓尉遲均知道，不管自己怎么想，一家人私下怎么算，但明面上的事情，該怎樣就必須怎樣。</br> 他是皇上欽點了官身，來寧州當差的。不管他愿不愿意，就得把事情做好。</br> 尤其這件事，一開始就是他在負責，更得善始善終。</br> 所以尉遲均也是動了腦子的，嫂子說要賞，那要怎么賞得好看些？</br> 披紅掛彩那是必須的，后來跟冬生一商量，又去買了不少鞭炮。</br> 所有的老人，和來接他的家人，全都坐上披紅掛彩的大車。反正天氣晴好，也不需要有篷。身后堆放著郡主賞賜的禮物，將他們一家一家送回去。</br> 在人家門口，還要放一掛鞭炮，告訴圍觀的鄉鄰們，這家人有多孝順。</br> 因為知道人數不多，也是有意樹起新風，所以這回的禮，許惜顏特意賞得豐厚一些。</br> 七十歲的老人家里，直接賞布兩匹，四色點心一盒，酒兩壇，豬一頭！</br> 酒這個，是尉遲均要加上的，邊關嚴寒，邊民大多好酒。</br> 他打小就記得，尉遲海要是能打上一小壺小酒，不過二三兩的模樣，都能高興好久。至于家里其他人，是再也摸不到酒邊的。</br> 許惜顏聽取了他的意見，而且一出手就是兩壇，可是讓人羨慕壞了。</br> 但最讓人羨慕的，還是家有八十老人的。</br> 以上這些禮物，全部翻番外，還多賞兩只大肥羊，兩只雞，兩只鴨，兩條魚。湊足了民間的五牲之數，也算是最高禮儀了。</br> 尤其是魚。</br> 邊關水少，活魚是很珍貴的東西，比在京城時都要貴出數倍。</br> 而許惜顏賞給四位八旬老人的，皆是超過一尺的魚。</br> 這在當地，算是大魚了。</br> 除了過年時合族祭祀，供奉祖宗，尋常百姓別說吃，連見都是見不到的。</br> 有時打不到大魚，拿木頭雕兩個湊數，也是有的。</br> 但這回，兩條大魚都掛在老人乘坐的車邊，還搖擺著尾巴，格外惹眼。</br> 那些豬啊羊的，實在上了不車，就拿繩兒拴著，哼哼咩咩，跟在底下走吧。反正也不趕時間，巴不得百姓多圍觀一會兒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