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訥看著尉遲圭,目光中大有欣慰之意,“郡主極好,二郎也做得不錯。如此你們在寧州,算是站住腳跟了。”</br> 到底是長年幫人打官司的狀師,還是蕭訥眼光老辣,一眼就看出端底。</br> 他原還擔心,大外孫剛從武將轉文職,怕他搞不清這里頭的門道,吃了暗虧。故此才早早的提前趕來,看能不能幫上點忙。</br> 如今看來,是他多慮了。</br> 就算尉遲圭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但有許惜顏這個賢內助在,他出不了差錯。</br> 何況尉遲圭并不是。</br> 尉遲圭一聽,就明白外祖特意趕來的苦心了。</br> 不禁鼻根發酸,聲帶微啞,“可惜娘不能回來。”</br> 蕭訥獨此一女,很是疼愛。</br> 看外祖數年未見,頭發都快全白了,偏偏不能骨肉團聚,想來就心酸。</br> 可蕭訥嫌棄道,“都當侯爺的人了,別作這些小兒女態。你娘上京前,我就說了,我還盼著她一輩子回不來呢,那才證明你們過得安好。外祖都黃土埋半截的人了,有什么想不開?如今你們能回來,已經是老天額外厚待。再強求圓滿,那就是貪心不足,水滿則溢,得招禍了。”</br> 好吧好吧,論起說理,尉遲家全家捆一起,如今得除開許惜顏,恐怕都不是這位狀師外祖的對手。</br> 金光侯得了一頓教訓,反而神清氣爽,精神抖擻。</br> 問蕭家可曾安好,舅舅表兄們又想不想在官衙中尋個差事。</br> 這不是循私,而是人之常情。</br> 舉賢不避親。</br> 如果家族姻親中果真有出眾之輩,為何不去提拔?</br> 尉遲圭又不是要六親斷絕,要去做孤臣的人。</br> 蕭訥卻搖了搖頭,“你那幾個舅舅皆資質平平,且年紀也不小了,這輩子能守好家業,安份度日,便是好的。至于你那些表兄弟們,如今倒有幾個似還能讀進去書。再過上十年二十年,若是有人僥幸得中,再來求你關照吧。”</br> 說著話,他又笑了起來,“聽郡主說,如今你姐夫在京城做起抄書的生意?要不,在寧州也開一個吧。才我這話,沒好意思跟郡主說。因為寧州不比京城富庶,就算是壽城,讀書艱難著呢。早年外祖求學,也是吃過這個苦的。</br> 故此一直有個心愿,想開個小書肆,哪怕少收些錢,許人來借閱抄錄。你要覺得可行,這事就交給外祖來辦,我能拉到富戶捐款,總之不叫你們貼錢。</br> 只少不得,得求到郡主頭上。你們進城時,我瞧見她的行李里,可有不少書箱子,到時能借來抄抄么?”</br> 這,這主意極好啊!</br> 教化民風,孝順敬老是一方面,興學助學,引導孩童成材,不也是極好的事么?</br> 金光侯覺得,自己上任的第二把火也有了。</br> 轉身就往里小跑而去,打算親自去跟小媳婦說這件事,卻忽地聽到院外吵嚷。</br> “我有冤屈,我要貴人給我兒申冤!”</br> “侯爺,貴人,我要申冤,我兒死得冤枉啊!”</br> 這是怎么了?</br> 尉遲圭還沒鬧明白,許惜顏也聽到動靜出來了。</br> 在接待了外祖蕭訥之后,她便盡到當家主母的責任,親自去打點晚宴,準備禮物了。</br> 身為長輩,卻依舊記著身份尊卑,肯主動上門。光這一點,蕭外祖就比尉遲牡丹不知強到哪兒去了。</br> 且他這么做,提前堵上鄉人來挑理的嘴。</br> 外祖這身份,如果連他都能做到,其他人還有臉挑理么?</br> 許惜顏是知禮之人,并不因自己身份貴重就過分驕傲。蕭外祖肯這般替她著想,她也要認真以最周全的禮數相待。</br> 才安排好酒席出來,見尉遲圭一頭霧水,他還沒來得及了解元家之事,但許惜顏卻是清楚。</br> 如今元家只住著一個偏院,與正院有一道月亮門相連。</br> 本是鎖著的,今兒因是下人們要做事,才打開了一會兒。卻不知怎地,讓元家那位著名畫家,也是半瘋癲的老爺子元瓚跑過來了。</br> 元家太太已經慌慌張張趕來了,身后還跟著兩個女孩,“這是怎么了?爹快回來!”</br> 她身為兒媳婦,不好對公爹直接上手。下人們又根本攔不住,老爺子壓根不讓他們近身。</br> 倒是兩個孫女,大些的十二三,小些的才七八歲。衣飾皆是差不多的,氣度也都不錯。</br> 勇敢上前,拉著元瓚,“祖父,祖父我們回家,回家教孫女兒畫畫好不好?”</br> 可元瓚不聽,卻沒有推開孫女兒,只一個勁兒的念叨,“我兒冤枉,我兒冤枉……”</br> 元家太太又羞又急,臉上汗都掙出來了,“郡主,我家老爺子……”</br> 許惜顏很是鎮定,擺手示意她不必多說,只揚聲道,“你說你兒冤枉,可有證據?”</br> 元瓚渾濁的老眼,忽地一亮,“我有!吃毒蘑菇的死法,不是這樣的。我從前在鄉下見過,不是這樣的……我的兒,我的兒啊!”</br> 他又糊涂起來,放聲大哭。</br> “高家害死我一個兒子還不夠么?我兒都拿命賠他了!還要害死我兒……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們憑什么,憑什么呀?蒼天哪,你是瞎的嗎?要死,讓我死好了,別帶走我兒……我的——”</br> 元老爺子正哭得傷心,驀地頸間微麻,整個人軟倒了下來,給人托住。</br> 尉遲圭力氣大,穩穩扶著老爺子,送到元家下人跟前。</br> 許惜顏纖手微揚,袖里銀針一閃而過。</br> “得罪了。”</br> 夫妻倆配合默契,瞬間安撫下局面。</br> 元家太太才想張嘴賠罪,許惜顏輕輕搖頭,“先去照顧老爺子吧。來人,去請胡太醫過來瞧瞧。”</br> 哎喲,這可怎么使得?</br> 元家太太還想推辭,許惜顏上前一步,低聲道,“把元通判死的案卷,悄悄送來給侯爺看看。”</br> 什么?</br> 元家太太一愣,這竟是信了她家瘋公爹的話?</br> 可再看尉遲圭,也正望著她,輕輕頷首。</br> 元家太太能在丈夫過世后,挑起全家,就不是個傻的。心思急轉,便故意賠笑揚聲道,“知道今日郡主有客,一會兒命人送兩個菜來賠罪,只望郡主不要嫌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