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過年前,許觀海回了京城。</br> 帶回了金光侯承諾的馬駒,也帶回了自己的大外孫。</br> “……邊關苦寒,恐怕孩子養不好。小兩口又沒經驗,故此百般懇求,托臣帶了回來……臣養育幼子,已經夠辛苦的了。如今又多一個,哪里應付得來?皇上要不把臣的差事收了吧,臣也好在家專心帶孩子……”</br> “你少做夢!該干什么干你的去,少想躲懶。”</br> 睿帝看到那些年輕健壯的小馬駒們,心情極好。如今看到金光侯的長子,他心情就更好了。</br> 甚至親自抱在手上,細細端詳。</br> 嗯,不是假冒的,也不可能假冒。</br> 原來小男孩長成成安公主這樣,也怪好看的。</br> “傳朕的旨意,封此子,他大名兒起了么?”</br> “起了,名釗。”</br> “嗯,好名字,釗者,勉勵也。是升平起的吧?”</br> “這倒不是,是女婿起的。起了好多個,給阿顏挑的。”</br> “哈哈,那朕的金光侯也算有長進了。傳朕口諭,封金光侯長子尉遲釗為世子,給雙份俸祿,拔幾個伺候的人,就養在公主府吧。朕知道你讀書多,有學問,但也得時常讓人回家,給他祖母看看。”</br> 許觀海躬身謝恩,心中卻在發涼。</br> 女兒料得沒錯。</br> 皇上果然不放心他們小兩口,瞧賞賜得這么豐厚,還要養在公主府,不就算一半養在宮里的眼皮子底下?</br> 不過只要有他,有成安公主一口氣在,總會護著這孩子平安長大。</br> 回頭蕭氏聽說,也顧不得遞帖子,一刻也等不得的跑到公主府來等著了。</br> 見著親孫子,眼淚是止不住的往下掉。</br> 成安公主也哭了,“這么小就送回來,阿顏得有多傷心啊。”</br> 一句話,招得蕭氏更心酸了。</br> 當娘的傷心,當爹的能好受?</br> 這是兒子的長子,親手把他送出來,尉遲圭該多難過啊。</br> 許家的小八郎,他馬上就要滿一歲了,比起懵然無知的小外甥,顯然要懂事一些。</br> 抬起小肉手,替成安公主抹了眼淚,嗚嚕哇啦的,示意她不要哭。</br> 成安公主強忍著眼淚,抱著小外甥送到他面前,“以后阿壺要好好照顧你姐姐的孩子,知道嗎?”</br> 許八少看看成安公主,再瞅瞅跟成安公主長得極象的小外甥,突然,咧嘴笑了。</br> 用兩只小手捧著小外甥的大胖臉,在小外甥瞪大眼睛瞧著他時,撲上去親了一大口,滿臉的口水。</br> 然后,新鮮出爐的金光侯世子,尉遲釗瞪著這個日后跟他好得穿一條褲子的小八舅,突然也咧開小嘴,傻乎乎的笑了起來。</br> 孩童的笑容,最為天真無邪。</br> 圍觀的大人們,都含著眼淚,一同笑了。</br> 蕭氏問,“他大名叫阿釗,小名叫什么?”</br> “叫小勺子。”許觀海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是他娘取的。”</br> 話音未落,蕭氏就連聲贊好,“我們二郎乳名叫罐兒,生個兒子叫勺子,極好。又尋常又好養活,咱們小勺子一定平平安安,好好長大,將來跟他爹一樣有本事,跟他娘一樣有學問。”</br> 許觀海把接下來的話,又咽了回去。</br> 她女兒給孩子起名小勺子,雖是從瓦罐來的,卻還有一層促狹之意。</br> 意在調笑她這兒子,不說是含著金湯勺,也是含著銀湯勺出生的。可算是尉遲家里,第一個好命之人。</br> 而在鄉下土話里,勺,通苕,有也有罵人傻的意思。</br> 這長子既然送回了京城,許惜顏反盼著他年幼時不要表現得太出眾,最好能憨傻一點,才不惹人注目。</br> 但讓許惜顏也想不到的是,她的小勺子一半遂了她的心愿,另一半卻往誰都意料不到的地方狂奔而去。</br> 于是,雖然離了親爹娘,但有祖母外祖父母的疼愛,還有一個親切友好的同齡小舅舅,小勺子適應良好的在公主府安營扎寨,快活成長。</br> 匆匆三年,眨眼就過。</br> 又是一年新年,皇宮。</br> 今日宮中設宴,款待西梁和草原的貴女們。</br> 經過近五年的學習,這些小姑娘們,都長大了,也該回去嫁人,擔負各個家族的重任了。</br> “大齊再多繁華錦繡,卻也不是我們的家。”</br> 宮道上,當年曾跟許惜顏有過一面之緣的草原貴女薩仁,正同顏真的兩個侄女一起,漫步走來。</br> 這幾年,顏家姐妹二人,也隨這些番邦貴女入讀漪蘭書院,與爽朗大氣的薩仁性情相投,結下一份少女手帕交的情誼。</br> “我們明白。樹高千丈,葉落歸根,外頭再好,總好不過自家。”</br> 薩仁笑道,“就如那日在市井聽到,嗯,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狗窩。我們又不比那位,自然還是想回家的。”</br> 三個女孩對視一眼,又同時抿著嘴,笑彎了眼。</br> 那位,就是唯一不肯回去的梅朵公主了。</br> 當年,她求嫁尉遲圭不成,后又求嫁睿帝,卻被許惜顏狠狠堵了回來。最終死皮賴臉,留在大齊一同學習了五年。</br> 也是十一個番邦女孩中,唯一不肯回去的。</br> 為此,她費了幾年工夫,終于勾搭上了三皇子。</br> 個中緣由,幾個未婚女孩不便打聽。總之是鬧出些不雅之事,逼得三皇子不得不給了她一個側妃之位,才算平息風波。</br> 而梅朵能留在大齊京城,如今還得意上了。</br> 自覺高人一等,處處拿鼻孔看人。</br> 那些西梁貴女成日被她在跟前顯擺,都快氣死了。今日宮宴都不肯早來,就是不愿多看她那副嘴臉。</br> 薩仁卻想去宮中幾個關照過自己的娘娘處道聲謝,所以特意邀了顏家姐妹作陪。</br> 三個姑娘說笑幾句,正往后宮走著,忽地看到一個胖墩墩的小男孩,被人推著從一處宮門里,倒退了出來。</br> “你這死胖子,怎么又進宮來了?真是干啥啥不行,吃飯第一名!合著你家是不是沒錢養你啊,才把你扔到京城來的?”</br> “想來就是!那金光侯就是個窮酸,當年成親,連聘禮都湊不齊,滿大殿的磕頭,求人湊的份子,哪有錢養兒子?”</br> “不過你娘不是挺有錢的嗎?怎么她也不要你了?哦,我知道了,肯定是嫌你吃太多人太蠢,才不要你的。”</br> “說不定是有了弟弟妹妹,就不要這你這死胖子了。”</br> 字字句句,如針扎刀戳,傷著人的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