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程二妞回來,因在金光侯府做過丫鬟,見過世面,附近財主家都有來提親,人人都以為必要高嫁。程寡婦卻遂了女兒心愿,選了李鐵柱。無非是看中他家和睦,人又樸實能干。</br> 幾年日子過下來,果然極是順心。</br> 李家看程寡婦一人拖著個小兒子,實在是人丁單薄,婚后沒多久就干脆叫李鐵柱搬來媳婦娘家幫襯。</br> 這李鐵柱干起農活利索之極,人又孝順。跟程二妞連生兩個大胖兒子,跟岳母小舅子都處得十分和睦。m.</br> 尤其是程寡婦的小兒子,特別喜歡這個姐夫。</br> 幼年時缺失的部分父愛,悄悄在姐夫身上,得到了彌補。</br> 到底年輕人眼神好,手腳麻利。不多時,兩大筐菜尖兒都收拾好了。</br> 李鐵柱也不叫岳母來抬,一人挑著就悶頭往回走,程寡婦忙跟在前頭。</br> 才到家門口,卻見系著幾匹馬,一匹白馬尤其神駿,那身皮毛在夜色下,如雪緞子一般。</br> 程寡婦才自嚇了一跳,就看到一張永生難忘的臉。</br> 許惜顏微微點頭,“程嬸,今日升平冒昧上門叨擾,可能歇歇?”</br> 哎喲!</br> 這說的叫什么話?簡直老天給她掉個仙女下來了!</br> 程寡婦兩手一拍,剛摘的菜尖,剛好派上用場。</br> 趕緊叫女兒拿去洗洗干凈,把家中攢的一大籃子雞蛋細面都拿了出來,連煮了幾鍋疙瘩湯。</br> 因怕驚擾百姓,除了許惜顏和段猛阿織等少數幾人,大半侍衛還在林子里露宿,程寡婦忙讓女婿去把人接回家來。</br> “郡主別擔心,我家如今只住前頭這幾間,后頭還新修了一排大瓦房呢。原是預備當倉房的,現在糧食還沒下來,剛好歇腳了,總比住野地里強。”</br> 許惜顏謝過,問起京城之事,程寡婦倒不太清楚。</br> 只知道皇上出了點事,城門都關了好些天了,盤查極嚴。聽說許惜顏想進京,她想了想,卻是問道。</br> “那郡主何不先去見見大皇子?”</br> 她記得兩個女兒從前說過,許家跟大皇子關系比較好。</br> 許惜顏微怔,“大皇舅,也在京外?”</br> “是啊,馬兒愛吃豆子,他那馬場管事時常來管我們買的。前兒還來買了些菜,雞也要鴨也要,還買得挺多,價錢也給的特別公道。”</br> 那許惜顏只能辜負程寡婦的好意了。</br> 吃了疙瘩湯,就帶人走了。</br> 臨走沒留銀子,只留了句話,“等事情了了,再來致謝。回頭也帶著孩子們,來京城逛逛。”</br> 程寡婦愣了一下,隨即吸著鼻子,大聲答應,“好啊。吃這點子東西,要啥謝喲?若郡主不嫌棄,回頭打發人來說一聲,那時大概要收新糧了。我帶些自家種的新米新麥子來,給貴人們也嘗個香氣。”</br> 許惜顏輕輕頷首,眼中露出一抹淺淡的溫柔笑意,轉身離開。</br> 她身上不是沒銀子,不給,是為了接受程寡婦的好意。</br> 此去若是成功,自然可以還一份厚禮。但萬一失敗,便是抄家滅族的結局。今日吃了她家一頓,也能讓受過恩惠的程寡婦回想起來,心中有少許安慰。</br> 這也是許惜顏在寧州住了幾年,漸漸從百姓身上學到的體貼。</br> 就象她來京城請罪,也不止是蕓娘,寧州不知多少百姓都愿意替她受死。</br> 特別是受了她和尉遲圭恩惠的老人家們,連棺材壽衣都準備好了。</br> 要不是許惜顏再三堅持,好些老人都想跟她一起上路。</br> 最后送別許惜顏時,那些老人便再三囑咐,“郡主可要早些回來,我們還等著過年,吃你家的好酒好菜。”</br> 直到許惜顏答應下來,這些鄉親們才肯放她離開。</br> 就為了這些可愛的鄉親們,還有知恩圖報的程寡婦,她也要拼命活下去!</br> 京郊御馬場里。</br> 大皇子剛剛收到舅舅帶來的天子金印。</br> “這是成安說的?她,她怎敢?這丫頭——”</br> 都不用對質,他就知道成安公主撒謊了。</br> 身為睿帝長子,大皇子跟這個親爹相處最久,最知道他的脾氣不過。</br> 要他交出大權,除非他死了。</br> 可成安公主這么說,確實是幫了他一個大忙。</br> 否則,他哪里師出有名?</br> 郭乃安也道,“殿下,不是做舅舅的要偏幫外甥,而是你必須一爭了!”</br> 四皇子已經發動,大皇子難道就真坐在城外干等著?</br> 那是迂腐,是自己躺上砧板給人當魚肉。旁人還能掙個生機,可大皇子就只有死!</br> 如今皇上不見蹤影,反而是個最好的時機。</br> 只要大皇子抓住機會,平定叛亂,就能收攏人心。</br> 無論是宗室、臣子,還是百姓,都會覺得大皇子是個有魄力,能擔事的人,回頭他要上位,就是鐵板釘釘。</br> 相反,若是大皇子此刻猶猶豫豫,裹足不前,反而會讓人把四皇子犯下的錯,全部推到他的頭上。</br> 畢竟,在皇上暈倒前,可是指定了由他擔事的。</br> 要是他撒手不管,算怎么回事?</br> 尤其如今,他手上有了天子金印,還有成安公主親口說的那句話,立他為太子。</br> 就算是假的,也能說服很多人了。</br> 以上道理大皇子不是不明白,可他還是不能迅速下定決心。</br> 因為他要真的拿著天子金印,以太子身份行事,回頭皇上再矢口否認。大皇子毫不懷疑,皇上一旦康復,必定是要矢口否認的。他的權力欲太強了,強到完全不能容許有人在他還活著時,對他的皇位產生半點威脅。</br> 到那個時候,大皇子可以說自己毫不知情。但成安公主,假傳圣旨的她,必定要死。</br> 就連整個許家,也是死罪難逃!</br> 郭乃安急了,“可眼下這局勢已成水火,殿下難道不救么?”</br> 大皇子眉頭緊皺,攥著那枚天子金印,神思糾結。</br> 這就是個死循環。</br> 他不拿天子金印,不用準太子的身份行事,就不能調動軍隊。光靠馬場里這批騎兵,難以成事。</br> 但若是用了天子金印,用了準太子身份,就會坐實成安公主的罪名。</br> 到時候,就算他能登上大位,成安公主這個助他上位的第一功臣,也會成為睿帝祭旗的一面旗幟。</br> 這叫大皇子于心何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