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且擱下后宅瑣事，許惜顏在前頭靈堂旁的客廳，見了陸知府和虞亮。</br> 一番寒喧后，初次拜訪的陸知府，很識趣的告辭了，尉遲均和尉遲喜兄弟親自去送。</br> 虞亮趁著沒人，給許惜顏深深施了一禮，“若是早知今日……”</br> 他當年必不會保媒，將上官穗嫁給尉遲均。</br> 如今看來，這哪是結親，簡直是結仇！</br> 為了虞氏的不懂事，這幾年不僅是上官穗焦頭爛額，虞亮也不知費了多少口舌，慪了多少氣。</br> 他如今是心灰意懶，再不想管了。</br> 許惜顏越是攔著不讓他賠罪，替他保全顏面，虞亮心中感激之余，便越發只有一個念頭。</br> “如今我也沒什么好說的，既是家務事，就全憑公主發落了。”</br> 這是他的態度，也代表整個虞家的態度。</br> 若是一個人鉆了牛角尖，一心只認死理，那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br> 上官穗是上官家的女兒，卻也是尉遲家的兒媳婦，說破了天，這只是兩家的家務事。親戚們可以勸，卻不好干涉太多。所以接下來不論許惜顏要代表尉遲家怎么做，他虞家再不插手就是。</br> 那就夠了。</br> 許惜顏也不跟他啰嗦，反而正經敘起家常。</br> 十年光陰流水過，于幼童，只是匆匆長成的一瞬間，但于有些人，就是再不得相見的遙遠了。</br> 許太夫人，柏二太太都先后過世了。</br> 那年尉遲釗第一次去渠州探望爹娘，次年春暖花開返回京城時，沒有帶上小弟弟的畫像，而是把小弟弟也帶回京城去了。</br> 許惜顏就是怕時日無多，才讓阿蟬去一趟京城。有這么個孱弱幼小的孩子牽絆，只怕柏二太太還能多撐幾年。</br> 事實也果然如此。</br> 為了不影響孩子，怕他們落個克親克長的名聲，許太夫人是在阿蟬回去的次年，過完新年才溘然長逝。</br> 走得極為安詳。</br> 許潤也是那年丁憂，離了濟州，回家為祖母守孝。</br> 京城的許樵，還有遠在江南的許松，都告了丁憂，卻都被皇上奪情了。畢竟他們是曾孫，出了三代，倒也無妨。</br> 許松便只與顏真回家奔了喪，又趕回了任上。</br> 其余許泓許長津這些隔房的為官子弟，影響就更小了。</br> 許家自此，才算是在朝堂上立住。</br> 也虧得當年許惜顏替家里謀算，為這些叔伯兄弟挑的都是些不起眼，但實打實能干事的職位，故此才有這番局面。</br> 只是再之后，誰也沒想到，老一輩還好好的呢，許家長子許湯忽地走了。</br> 死得還甚讓人無語。</br> 許太夫人孝期滿了之后，他一高興，也是在家憋久了，非要帶著闔府的孫兒孫女們去郊外踏青。</br> 這原也沒什么，只是踏青就踏青，偏偏在那鄉下農家又喝了不少粗釀的老燒酒。</br> 酒勁太大上了頭，他還不肯聽孩子們的勸，非要騎馬表現一番，說是獵只兔子給孩子們吃。結果給突然飛出來只野雞嚇了一跳，跌下馬來，突發腦梗，竟然就這么走了。</br> 簡直了！</br> 唯一獨子去世，許遂心疼之余，也氣個半死。</br> 他孫子許松，當個官兒容易么？</br> 打小的紈绔少爺，在江南漕運那兒，都快累成個泥巴猴了。上次回來奔喪，活跟個鄉下老農似的，滿府上下，連他都差點沒能認出來。</br> 因怕連累孫兒要回來奔喪，如今連許遂這一大把年紀，都成日跟鄒大太太說，要保重身子，戒酒戒肉，不敢有半點閃失。</br> 偏偏正值壯年的親爹死了，這簡直是，讓人無話可說！</br> 孩子們都說了，連最小的阿蟬都去攔了，就是攔不住。</br> 不過好在皇上還算通情達理。</br> 身為獨子，許松這回是非得回來守孝不可，皇上便把孝期滿了的許潤，安置去了江南。</br> 他肯定不能接侄子職務，品級差得太多。</br> 不過卻可以安排許潤分管許松之前動工開挖的運河，許潤原也是工部出身，還修過堤防，執掌正合適。</br> 再說當初許潤安撫濟州，是立下大功的。后來局面安定下來，皇上有意換人，許太夫人正好過世，就借著守孝給人調了回來。</br> 故此皇上心里也念著他的功勞，還高升一級，將許潤派去了。</br> 許松兩口子這才安心回家守孝。</br> 然后孩子們的“噩夢就”開始了。</br> 尉遲釗悄悄寫信給娘打小報告，說大舅母顏真一回家她也不管家務，卻是自動接手了孩子的教養事務，還特別嚴格。</br> 原本有一個在太學當先生的二舅舅許樵，已經讓人頭皮發麻。</br> 可二舅舅好歹是君子，只動口不動手的那種。大舅母顏真卻是不管，成天揮舞著戒尺，連尉遲釗都挨過好幾下。</br> 唯一沒挨打的是小阿蟬，不是看在他身子弱的份上，是柏二太太護得緊，才沒打到。</br> 不過，也虧得有大舅母這般唱黑臉。</br> 尉遲釗瞧得明白。</br> 自打被許惜顏夸贊點醒之后，他的全部小腦筋反正用在書本上也不太行，干脆就動在了別的地方。</br> 所以他有認真仔細的觀察到，藏在顏真兇巴巴的背后，是原本自許湯過世后，大受打擊，一蹶不振的鄒大太太都重又打起了精神。</br> 為了“保護”重孫子重孫女們，柱著拐棍跟孫媳成日斗起了法。</br> 連柏二太太都因為擔心小阿蟬跟不上功課會挨揍，幾回眼瞅著快不行了，又硬是挺了過來。</br> 直到三年孝期已滿，許松又得到任命，帶著顏真要回江南的時候，柏二太太才松了口氣，含笑而逝。</br> 連王太醫，王院長也過世了，如今跟許家走動親密的是王院正的兒子，王太醫都說是個奇跡。</br> 當然，也跟成安長公主和許觀海這些年的細心照顧分不開。</br> 如今的成安長公主，可是名聲極好。</br> 身為皇室最受寵的公主，就算曾經驕橫跋扈，年少無知過，但她卻在婆婆年老病重時，認真在婆家照顧了這么多年，處處操心，可是讓曾經對她頗有看法的京城貴族們大為改觀。</br> 特別是些年紀大的宗室皇親，譬如敏惠大長公主，更是成天夸贊。</br> 皇上也覺有了面子，對這個皇妹愈發好了，各種賞賜不絕。</br> 于是如今京城可是有不少人家都拿她來當榜樣，教育兒孫。</br> 當然，被盛贊的，還有升平公主。</br> 統共就兩個孩子，她全都送回京城了，送到長輩身邊盡孝。顏老太師，在皇上登基，大皇子妃也登上皇后之位后，顏大尚書便無可爭議的被加封為太師了。</br> 不過老大人心明眼亮，主動借口老邁，沒兩年就辭去尚書職位，回家養老，極少發表政見，卻毫不吝嗇對許惜顏的夸獎與喜愛。</br> 連尉遲釗小哥倆，都得到他的青睞，不時能過府一敘。</br> 不過據尉遲釗給他娘的小報告，他挺樂意去探望老太師的，但要是老太師能不找他下棋那就更完美了。</br> 陪那個臭棋簍子下棋，就連學業不精的小勺子也覺得很辛苦呀。</br> 但想想老太師對他娘的贊美，小勺子為了盡孝，還是強忍了下來。他還無師自通，學會裝傻，讓老太師贏上幾局，逗他高興了。</br> 可顏老太師越發覺得棋逢對手，更喜歡找他下棋了！</br> 簡直熱淚盈眶。</br> 生老病死，原是人間常事。</br> 許家遇著這些事，虞家也有。</br> 首當其沖的便是虞太夫人，在新皇初立沒多久，操心了大半輩子的老人家就過世了。虞亮可沒被奪情，是正經回去守了孝的。</br> 可上官家人看不見這些，只看到虞亮守孝之后，很快起復，便酸了起來。</br> 嗯，在他剛得提拔便回去守孝時，也說了不少風涼話，這些虞亮俱都默默忍了，從不在人前提起。如今在許惜顏跟前，更是不提。</br> 他今兒只起提一個人。</br> 當年虞家的五小姐，他的侄女兒虞淑芬。</br> 許惜顏還有印象，在上官穗成親時，這姑娘來過。穿著薔薇紅衫，膚色白嫩，頗為秀美。當時有人開玩笑，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她還打抱不平來著。</br> 可惜這姑娘嫁人后的運道，著實不怎么好。</br> 丈夫倒是好的，可惜不長命。婚后不到兩年，就一病嗚呼了。</br> 那時虞五姑娘才懷著三個月身孕，受了刺激，孩子也小產了。</br> 她傷心欲絕，著實悲痛了幾年。</br> 原本想為夫家守一輩子，還從族中過繼了一個男孩養著。不想那孩子也沒能養大，出痘疹時死了。</br> 這下子，就有些流言蜚語，說她命硬克夫。公婆年紀漸大，老邁糊涂，聽了些閑話，便也沒甚么心力來護著她了，過得很是遭罪。</br> 虞家瞧著不象樣，索性把她接回了娘家。</br> 可寡婦門前是非多。</br> 如今長輩們在，還能心疼她，回頭換了兒子媳婦當家，誰能這么心疼一個守寡的小姑子呢？</br> 故此虞亮是想趁著年輕，再給她擇個夫婿。</br> 可在寧州本地看來看去，實在沒有合適的人家，故此才想拜托許惜顏。</br> 畢竟許家可是有個再嫁女，許桐的。</br> 當初也是許惜顏打上長興侯府，幫長姐和離。</br> 后來許桐二婚，嫁了柏家大姑奶奶的婆家薛氏。跟同樣喜愛書畫的薛奕夫唱婦隨，過得幸福美滿，早已兒女成群。</br> 故此虞亮知道許惜顏絕對不會介意這種事，且許家到底三百年書香名門，枝繁葉茂，親戚眾多。才想請她幫忙，去京城或是外地打聽打聽，給侄女再求個良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