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云柳性子略活潑，但在成安公主面前，也不敢多說。</br> 成安公主還是第一次見這個庶子，很是稀奇的問許觀海，“他娘是胡姬？你從哪兒弄來的？那番邦話你能聽得懂？”</br> 許觀海聽得眼皮子直跳，“我好歹在鴻臚寺任職數年，如何不會番語？且沙姨娘之父，正經也是西市官吏。人家數代在京城生活，官話說得不比你差！”</br> 成安公主嗤笑一聲，不以為意，卻忽地正色問許云柳，“有沒有人因你的藍眼，罵過你野種？”</br> 許云柳，驚了。</br> 許觀海也是一怔。</br> 這叫什么話？</br> 成安公主道，“你莫怕，我不是笑話你。只若有人敢因你眼睛，罵你取笑你，你又不敢得罪的，可一定要來告訴我，我替你打回去！在這京城，還少有我不敢招惹的。”</br> 許觀海目瞪口呆。</br> 再看許云柳，他這個生性最活潑頑皮的兒子，忽地紅著眼圈，跪在成安公主面前，重重磕了個頭。強忍著喉頭哽咽，真情流露道。</br> “從小到大，這，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對我說這樣話……謝謝，謝謝公主……”</br> 成安公主看一眼許觀海，兩手一攤，“看吧，我就說這孩子肯定被人欺負過，瞧這委屈的小可憐樣兒。嘖嘖，你們快把他拉起來。記清他的模樣，這是老幾來著？”</br> 姑姑略無奈，“五哥兒。”</br> 成安公主高聲道，“告訴門上那些人，都記著五哥兒的模樣。回頭我若不在家，你也可來府里叫人去幫你打架，總之不能平白被人欺負了！”</br> 姑姑應下。</br> 許觀海氣悶，“我許家難道沒人么？受了欺負還非得上你這兒來？”</br> 成安公主不屑道，“你許家有人，只全都是讀書人，凡事要講規矩，講道理。呵，等你們講明白，虧都不知吃下多少了，還不如先痛快打回來再說！”</br> 這，這話倒也有幾分歪理。</br> 許觀海無法反駁。</br> 成安公主還道，“你是柳樹對吧，嘖，這名字也沒起好。一個男娃娃，長得跟柳條兒似的，可不得給人欺負？回頭若得空，也跟你二姐姐過來逛逛。我這公主府后頭，騎馬場，演武廳都有，叫府里侍衛也教你幾招。別瞧我是公主，也是從小練過的，想要不被人欺負，就得能打！”</br> 許觀海忽地看成安一眼，不說話了。</br> 成安公主反給他看得心里毛毛的，“你干嘛看我？”</br> 許觀海猶豫片刻，方道，“你小時，也不容易。”</br> 如果不是自己曾被欺負過，如果不是自己也曾被人罵作野種，成安公主這般粗心之人，為何會因一雙藍眼睛，就想到這些？</br> 她是備受嬌寵的公主，但她也是下賤舞姬生的公主。</br> 她的驕縱任性，她的霸道不講理，不可能是天生的。</br> 或許一半是被皇上慣的，一半卻是被現實逼的。</br> 否則，她這等身份，又自幼喪母，在宮中那樣吃人地方，若不兇悍一些，如何平安長大？</br> 成安公主平素跟許觀海吵鬧慣了，乍然被丈夫用一種堪稱憐惜的目光看著，實在是不習慣，也不知如何應對，趕緊跟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行了行了，下一個！”</br> 下一個就是小弟許云樹了。</br> 可憐巴巴的小不點，站在那里象只惶恐無依的小老鼠，還不時回頭偷瞄一眼長姐。</br> 是許惜顏非叫他上來的，他就只好上來啦。</br> 許觀海本說這孩子還小，見一眼就算了。</br> 可成安公主忽地問，“聽說你家孩子三歲都會背詩，你也會嗎？”</br> 她睨一眼許觀海，裝出端莊模樣，“咳咳，我覺得你養孩子不太行啊，問問總可以吧。”</br> 許惜顏六歲都不識字，實在是她疏忽了，所以見到個小的，就忍不住問一聲。</br> 許云樹眨巴眨巴眼睛，開始背了。</br> “山之高，月初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br> 成安公主皺眉，“這誰寫的？我怎么沒聽過？不會是你寫的吧？”</br> 許觀海的眉頭，也幾不可察的皺了皺。他自然知道，這是張玉娘《蘭雪集》里的一首，寫相思閨怨的，可教小孩子這個做什么？</br> “你再背一首。”</br> 許云樹想想，又開始背了，“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br> 成安公主道，“這個我倒是聽過，但這似乎是給情郎的吧？你在家就給孩子念這個？”</br> 許觀海臉色不大好看了，想極力挽尊，“這詩還有后面四句，也背來聽聽。”</br> 可許云樹懵然搖頭，“姨娘，姨娘和姐姐，就，就教過這個。還有去年元夜時……”</br> “行了行了，不用背了。”</br> 看他爹臉色不太好看，成安公主又似竭力隱忍什么，許云樹傻傻表示看不懂。</br> 忽地，臺階下的許惜顏，淡淡出聲，“那你搬家后，有人教你念書么？”</br> 這個許云樹知道，馬上大聲說，“自搬家后，云姑姑天天叫人給我講《三字經》，昨兒已經講到’融四歲，能讓梨。弟于長，宜先知。’這，這孔融讓梨的故事，就象方才二姐姐分座次，要按長幼大小。只我還小，二姐姐怕我吃不好飯，才能坐前頭。待到明年我大些，學好吃飯了，就得坐到最下面。”</br> 許觀海總算挽回一點顏面。</br> 成安公主更是揚眉吐氣，“我就說你不會教孩子，瞧瞧瞧瞧，還得阿顏替你操心。嘖嘖，他姨娘莫不是你從青樓帶回來的那個？這么成天的想情郎！”</br> 可惜，還真不是。</br> 許觀海給懟得面上無光，卻見許惜顏早在成安公主數落丈夫時，便把許玉樹帶下去了。</br> 好閨女，知道給爹留面子。</br> 只不過章姨娘也太不爭氣了，給孩子成天教的都是什么呀？</br> 一個七品官家女兒，竟讓人當成青樓姐兒，也怪道許云梨被養成那樣。看來他之前的想法錯了，別說兒子，就連女兒都不能再養在她身邊，否則將來連低嫁都被人嫌棄！</br> 且不提許觀海暗下決心，這邊見完人，恰好那邊許松他們也心滿意足，選好布匹出來了。</br> 送他的玉飾他既不缺，也沒什么興趣。索性拿出來當彩頭，要去后花園比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