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見不見都無所謂了,蕭氏身為一家主母,能親自上門賠禮道歉。有這個態度,就足夠了。</br> 故此許惜顏才打發了絳紫過去迎接,算是示好。</br> 蕭氏一路有人說著話,倒也不太緊張的進了許太夫人的院子。</br> 要說她這院子的地段,倒跟尉遲家收拾了給尉遲海養老的院子差不多,都不算核心,很是清靜。面積也不算太大,擺設也不豪奢,甚至不如尉遲海那般喜好堆金砌玉,但蘊養出的那股子格調雅致,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br> 可見主人品性。</br> 進門繞過一個影壁,數籠花木,便是小小三間客廳。</br> 原有隔板分開,今日卻已撤去,抬眼就見許觀海許長津兩個男丁,坐在左邊喝茶。</br> 當中高高低低,插金戴玉,坐了數位貴婦人。</br> 當中簇擁著一位滿頭銀發,和藹威嚴的老婦人,正跟個三十許的中年婦人說笑,正是余大奶奶。</br> 昨兒杜三太太當眾給了她沒臉,老太太睿智,自然要在這樣的妯娌場合,給她面子。</br> 旁邊,冰肌明眸,沉靜似水的絕色少女,眉眼淡淡,卻格外顯眼的坐在一張繡墩上,見蕭氏進來,望著她輕輕頷首。</br> 家常又和氣。</br> 蕭氏原本又有些不安的心,一下就莫名安定下來。</br> 緊兩步上前,深深一禮,“尉遲蕭氏,拜見許太夫人。”</br> “快請起!太太客氣了。”許太夫人親自起身,伸手虛扶。旁邊尹二奶奶和盧二奶奶,早一邊一個將蕭氏扶起。</br> 蕭氏滿臉羞紅,給眾人團團又行一禮,“今兒冒昧登門,實則是為了我家老太爺……”</br> 許太夫人擺手,打斷她道歉的話。</br> 帖子都送了,誠意已然十足,何必非當面打人的臉呢?</br> 做事留一線,日后好見面。</br> “太太快別提了。昨兒這些孩子們回來,我就罵了三郎一頓。虧他讀了那些年書,竟是越讀越回去了。明知老人家口沒遮攔的,何至于聽了幾句閑話,就跟孩子似的,一氣就跑了?實在是辜負太太用心。改日呀,我們家也擺幾桌,太太也帶著孩子們來坐坐,那才親熱呢!”</br> 蕭氏聽得心窩子暖,卻也越發羞愧,“難得老太太大度,不怪我家失禮。我們鄉下人嘴拙,真不知如何表示歉意。略備了些薄禮,還請老太太不要嫌棄。”</br> 身邊張媽媽已經帶著下人,親自捧上禮物。</br> 實在是厚禮。</br> 尉遲家新貴,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這些金玉玩意。但人家大方肯送,也是一番誠意。</br> 尤其一尊送給許太夫人的楠木彌勒佛,木質優良,雕刻精美,一看就是宮中賞賜下來的精品。</br> 鄒大太太忍不住眼熱,“這樣好佛像,如今可不多見了。大老爺一直有心請一尊,都沒這樣好的。尉遲太太,真是太客氣了。”</br> 要說今兒這種場合,若真心給人留臉,鄒大太太原不必來。有許太夫人,和媳婦們也就是了。</br> 象柏二太太便稱病不來,偏鄒大太太親自來了。</br> 來了還說這種話,到底是幾個意思?</br> 東西還沒進屋呢,她就想討要不成?</br> 許太夫人心有不悅,假裝沒聽見。</br> 許惜顏清清柔柔道,“我們許家,也只有曾祖母,才最配這尊彌勒了。大肚能容,笑口常開,豁達明理,明辨是非,正是我等兒孫楷模。”</br> “說得是呢。”一早被趕的許觀海,忙狗腿的配合接話,“這彌勒佛,又稱布袋和尚,沿海一帶供奉最多。最喜打抱不平,勸人向善。曾有人請教如何不墮他人是非,和尚云:是非憎愛世偏多,仔細思量奈我何。寬卻肚皮常忍辱,放開泱日暗消磨。若逢知己須依分,縱遇冤家也共和。要使此心無掛礙,自然證得六波羅。”</br> 許長津贊道,“好一句若逢知己須依分,縱遇冤家也共和。做人若有這般豁達開朗,便不成佛,也能修身積福了。”</br> 許觀海道,“祖母可不就是咱家最有福氣的老壽星么?”</br> 許太夫人佯怒笑道,“瞧瞧瞧瞧,方才我就說了他這么一句,這猴崽子就記下了,嘰里咕嚕說了這么一大串,來編排我老人家呢。咱們這等尋常人家,哪敢跟神佛作比?竟是要折我的壽呢!”</br> 許觀海連稱不敢,又笑道,“瞧我這禍從口出的,便罰我送老太太個好香案,供奉這彌勒佛吧。”</br> 許太夫人一連串催他,“那還不快去?津哥兒去替我盯著,挑個好的。省得他在這兒掉書袋子,礙著我們娘兒幾個說話。”</br> 這一番笑鬧,鄒大太太再想討要,就千難萬難了。</br> 幽怨的暗瞥一眼許惜顏,心想要不是這丫頭接話,能引出后面這一串?</br> 而許觀海笑著應了,果然就帶著許長津走了。</br> 蕭氏女眷上門,原就不必男丁作陪。</br> 不過是想著她初次登門,沒幾個熟人在,恐她應付不來,才略坐了一回。現話已說開,他們自不必久留。</br> 這邊許太夫人才細細跟蕭氏拉起家常,聽她說起早年鄉下艱辛,未免動了惻隱之心。</br> “……你別看我們如今家大業大的,也不是沒有受過矬磨。我在娘家幼時,也經歷過一次洪災。那水淹得都漫過房頂,也不知死了多少人。就算我家院墻高些,到底毀了一季糧食。</br> 那時候啊,我大概也才六七歲,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吃了兩頓饅頭,就不樂意了。家中小妹更是發起脾氣,把饅頭扔到地上,鬧著要吃米飯,要吃菜。</br> 我祖父那時還在呢,什么話也沒說。親手把饅頭撿起來,揭了皮子,自己吃了。然后叫人給家里孩子都換上尋常布衣,帶著我們出門了。</br> 就那一趟回來,我這輩子都不敢再挑食了。瞧著外頭那百姓,連草根樹皮都吃,甚至有孩子餓得抓著蟲子或一把土就往嘴里咽,我們家還能有饅頭吃,已經是大福氣了。”</br> 眾人聽得無不點頭,唯鄒大太太暗暗撇嘴。</br> 暗想自家再如何,也落不到這般境地。</br> 等來日她吃不上飯的時候,方知這番金玉良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