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十三重天的小孩都漸漸成長起來,成為可以獨當一面的神族后裔,可以脫離父母的羽翼,在任何情況下,都有了話語權和自保之力。</br> 等年齡稍大一些,實力穩進,小蓮蓬和小魚甚至代替父母,進入神宮,履行職責。</br> 十三重天幾個小的自幼一起長大,感情好得沒話說,三個姑娘無話不談,經常結伴去六界巡游。小魚則沉穩一些,身上擔了父親的擔子,整日不是在神宮處理事務,就是在密室修煉閉關。</br> 自六萬歲生辰過去之后,他和粹粹等人,已經少有見面了。</br> 顧昀析和余瑤從西天回來,聽到神官的匯報,轉道去了一趟小魚住的小樓。</br> 木樓分三層。</br> 下層隔空,中層是小魚往日的休憩之所,上層則掛著一些小玩意,余瑤認得,不少都是小蓮蓬心血來潮,往這邊送的。</br> “父親、母親。”兩人并未收斂氣息,因此在他們踏進院子的時候,靖綸就已經迎了出來。</br> 小時候跟顧昀析像了個十成十的人,在成年之后,倒也中和了余瑤的基因,面部線條變得柔和,溫潤如玉,不論面對誰,都帶著淺淡的笑意,長這么大,鮮少有動怒的時候。</br> 性格好得簡直不像顧昀析的兒子。</br> 余瑤和顧昀析還是老樣子,幾萬年的時光,沒在他們身上留在任何一點痕跡,看見小魚,她自然是開心的,漂亮的眼睛彎成了月,她上上下下掃了小魚一遍,而后笑:“又長高了。”</br> 靖綸聽了這話,有點兒無奈地笑。</br> 他的身高早就定了下來。</br> 偏生每回余瑤一見他,開口就必是這一句。</br> 余瑤將從西天那邊帶的東西交到他手里,又照常囑咐了幾句,無外乎是勞逸結合,神宮的事,不太要緊的就交給神官,不用面面俱到,事事兼顧,給自己留點時間,年輕人也出去湊湊熱鬧。</br> 靖綸都一一點頭應了。</br> 來自母親的關懷很暖。</br> 來自父親的問候卻很現實。</br> “小蓮蓬呢?”</br> 一句話,問的還不是他。</br> 余瑤瞥了顧昀析一眼,似有嗔意,艷若芙蕖的小臉一如當年,帶著些驕橫的意味。</br> 嘖。</br> 很奇怪,這么多年過去,孩子們都長大了,這人卻還是一口綿軟的調子,一雙勾人的杏眼,有時候,不說話,就光是看他一眼,也像是在撒嬌一樣。</br> 顧昀析頓了一下,皺著眉,有些生硬地改了口,問:“最近在做些什么?”</br> 面對自己的父親,靖綸下意識地斂了笑意,神情變得嚴肅起來。</br> 明明小時候也常纏著,那時候沒什么感觸,長大了卻莫名地生出了一股敬畏之心,許是被他身上的不怒而威所震懾,又許是被史書古籍中記載的東西所傾服,特別是他現在進入神宮,父子關系和君臣關系交雜,這讓他內心有些復雜。</br> 而且很難言說的是,他時常會生出一種十分怪異的感覺。</br> 自己的父親,他的目光,有至少百分之九十,是分給自己母親的,其他人,包括小蓮蓬和自己,都沒能分走幾分他的關注。</br> 就像是一只兇獸,它盤踞著身體,懷里緊緊護著的,往往是最在意的,而他與小蓮蓬,只是得了特許,可以在這只巨獸的周圍活動,想要再近一步,那就不行了。</br> 但對于父親對母親明目張膽的偏愛和縱容,六界之人皆心知肚明,他作為兒子,只是感觸得尤為深刻罷了。</br> 這也是他和小蓮蓬,小時候做錯了事,永遠都是在母親面前抹眼淚的原因。</br> “去了趟靈姨的王宮,平了些亂子。”靖綸如實答。</br> ————</br> 月明風清,燈火闌珊。</br> 小蓮蓬回了神宮。</br> 聽說顧昀析和余瑤回來了,連衣裳都沒換一件,就去了他們的住處。</br> 余瑤正托著腮倚在涼亭邊的護欄上賞荷,她手中抓了把魚食,手時不時地松一些,魚食稀稀拉拉地落下去,引得湖面上一頭頭火紅的鯉魚爭相躍出水面。</br> 顧昀析大概是覺得她這樣的行為有些孩子氣的幼稚,但瞧她臉上的笑,也樂得隨她玩樂,他自己則捧著一盞茶,不緊不慢地品,時不時側過身聽余瑤的絮絮軟語。</br> 一面說她孩子氣,一面也樂得奉陪。</br> 月光撒落,織成了一張輕紗,小蓮蓬沿著小路循來,帶著露水的雜草沾濕了她的裙邊。</br> 余瑤聽了動靜,回頭一看,笑著朝她招了招手,同時將另一只手里的魚食盡數撒下,從顧昀析的袖擺里抽出一條干凈的帕子將手指擦干凈。</br> 曉月當簾,樹影婆娑。</br> 小蓮蓬徹底長開,再也不是當初生下來那個丑得令人難以想象的奶娃娃,她很像余瑤,只眉眼不同,板起一張小臉的時候,依稀能有兩分顧昀析的樣子,嚇唬人一流。</br> 明艷,大氣,優雅,良好的教養在她身上顯露無疑,在外能鎮住場面,在內則靈動隨性,是個古靈精怪的性子。</br> 對女兒,顧昀析和余瑤倒是沒有很高的要求。</br> 平安喜樂,順遂如意。</br> 大抵如此。</br> “父親。”小蓮蓬小跑著進了亭子,先是膩了余瑤一會,又看向正在抿茶的顧昀析,乖乖叫了人。</br> “這些時日,又跑哪玩去了?”面對小棉襖,顧昀析想說的話稍微比對兒子的多些。</br> “在幽冥澤住著。”小蓮蓬臉上的笑容慢慢地隱了下去:“幽冥澤現在大張旗鼓的,熱鬧得很。”</br> 余瑤誒了一聲,記起來了什么,問:“是粹粹要選正夫了吧?”</br> “母親也知道?”小蓮蓬抬起頭來,有些詫異。</br> 余瑤順了順她的長發,溫聲道:“哪能不知道,汾坷將粹粹寶貝得什么似的,因著這個事,日日在留音玉上無頭蒼蠅一樣地亂轉。”</br> 她都已經兩天沒敢拂開留音玉了。</br> 母女兩人容貌相像,氣質卻不大相同,余瑤的性子原本就柔,在面對小蓮蓬和小魚的時候,就更現出一種流水般的溫婉來,小蓮蓬則更明艷有朝氣些。</br> “見粹粹要選正夫了,我們小蓮蓬也心動了?”余瑤笑:“仔細算算,年齡也到了,若是有喜歡的,帶回家來,我與你父親見見,問問情況,不為難他,主要是你喜歡。”</br> 提起這個,小蓮蓬突然緊張起來,“我才多大的年歲,成婚離我太遠了些,母親不會也像夙湟姨一樣為我物色夫婿人選吧?”</br> 余瑤沒那個閑情。</br> 再怎么樣,也得小蓮蓬自己喜歡。</br> 小蓮蓬得了余瑤的準話,終于放下一塊心里的石頭,再略略同他們說了兩句,就起身沿著小路去了小魚住的竹樓里。</br> 余瑤想起方才小蓮蓬說的事,轉身,將有些涼的手塞到了顧昀析的懷里,她仰著巴掌大的小臉,沒骨頭似的軟,聲音糅雜進月色里,顯出一點點疑惑的意味:“怎么浣浣就執意要給粹粹選正夫呢,汾坷都傷心成那樣了,分明粹粹也沒比小蓮蓬大多少。”</br> 顧昀析伸出長臂,將人一攬,就很輕松地圈到了懷里,他將下顎磕在余瑤的發頂上,這是他做習慣了的動作,“放長線,釣大魚,聽說過嗎?”</br> 余瑤想了好一會,將頭搖了又搖。</br> 聽是聽說過,但不是很能理解話中的另一層意思。</br> “嘖。”男人涼薄地嘆了一聲,捏了捏她漂亮的手指尖,看著她青蔥一樣的指甲泛出點嬌艷的紅,慢慢地吐出一個笑音來。</br> “笨死了。”他的語調懶懶散散,依舊是萬年前的老樣子,這么多年也沒變分毫。</br> 余瑤稍稍地掙扎了一下,又抵不過他的氣力,最后靠著他的胸膛窩著,小小的一個,黑發交纏成妖異的花。</br> “你的意思是說,夙湟是故意的?還是粹粹?為什么?”余瑤虛心求教。</br> 顧昀析長指微曲,敲在亭子邊的欄桿上,發出很輕的有節奏的咚咚聲,他望著月光下粼粼的湖面,又看了看懷里懵懵懂懂的已經做了母親的人,眉目之間,現出些微的不太明顯的笑意來。</br> “釣大魚。”他把玩著余瑤手腕上松松戴著的玉鐲,饒有興味地將這寓意不明的三個字念了一遍,而后闔了眼,迎著徐徐夜風,道:“有點意思。”</br> 余瑤被他繞得稀里糊涂。</br> 直到被沒了耐心的男人抱回房間,也沒明白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br> ————</br> 三層小竹樓,佇立在巍峨的神宮之后,在燈火通明的宮宇之間,格外的不惹眼,幾叢芭蕉被風吹得動了動葉片,三層小閣樓上,清脆的鈴鐺聲不絕于耳。</br> 小蓮蓬趁著夜色溜進來的時候,靖綸正在提筆在紙上寫著什么,但動作還是滯了滯,等寫完手頭那個字,他將筆擱在一旁,有些無奈地捏了捏鼻梁骨,道:“來都來了,還躲著做什么?”</br> 小蓮蓬從暗處現出身形,被他拆穿了也不惱。</br> “什么時候回來的?”靖綸看了她一眼,又徐徐道:“留給你處理的事都堆在小書屋里,記得盡快處理了,別又拖著,讓我給你收尾。”</br> 小蓮蓬一聽到這個,就頭疼。</br> “小魚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小時候多可愛吶,軟乎乎胖嘟嘟的,一逗就笑。”她說完,又看著他將折子一一處理好,交給神官散下去,這才懶洋洋地道:“我這次回來,可是專門為了你。”</br> 靖綸給面子地掀了掀眼皮,唇側時時刻刻都現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br> “粹粹要選正夫了。”小蓮蓬咬著字眼道:“你再不下手,就沒份了!”</br> “清悠。”靖綸罕見地蹙眉,叫了小蓮蓬的大名,“注意身份,別亂說話。”</br> “消息我已經帶到了。”小蓮蓬頭一昂,重重地拍了兩下桌子,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就差寫在那張漂亮的臉上了,“去不去,是你的事,到時候別哭鼻子就成。”</br> 小蓮蓬理解不了這方面的事,也不愛管,這回能回來報個信,提醒一下,已經算是為這段姐弟親情做到了極致。</br> 如水月色下,靖綸拿起筆,接著方才停下的地方,想要繼續,卻怎么也靜不下心繼續。</br> 他揉亂了紙張,緩慢起身,倚著窗口,伸手摁了摁眉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