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女生而掌管秋冬之力,鐘天地之靈,居住在秋女宮,司秋冬,也兼四季,身份高貴,玉葉金柯。</br> 這樣的人,按理說該是個冷清的性子,可偏偏她又不是。</br> 與她捉摸不透的性子相對應的,是一張千嬌百媚的面容,常年一條面紗遮掩著,只露出兩輪清涼的彎月眸。</br> 秋女第一次見蒲葉,是在百年一回的百花會上。</br> 那個時候,她才成年不久,去百花會,也只是閑得無事圖個樂子。</br> 正中央的帝子的位置照舊空著,十個評審位,十三重天占了兩個,在一眾拉長臉的老者中,這位一直在西邊晃蕩,時時刻刻噙著笑意的神君,顯得尤為出眾。</br> 以貌取人不是秋女的一慣秉性。</br> 但也因為人群中遙遙一眼,她知道了這位神君的名諱。</br> 百花會音律之爭,她很輕松地脫穎而出,并沒有露出自滿和驕傲的神色,一條面紗甚至從始至終都未摘下來過。</br> 淡淡的,疏離的,像云山之巔的雪蓮,也像秋冬的霜露,令不少有意相交的世家公子望而卻步。</br> 十位評審點出十位女子入美人榜。</br> 蒲葉從頭到尾,眼睛都沒抬一下,像是有點兒疲累,又控制著面部的神情,作為東道主的琴靈神女一望過去,他的背就挺得稍微直一些,琴靈的目光一挪開,他噙著笑的嘴角就淡下去一些。</br> 不光是他。</br> 小小的招財童子模樣的財神,傳聞中鎮守天淵的戰神伏辰,也都大抵是同樣的神情和反應。</br> 十三重天,果然是不同別處的。</br> 到了后面,男女之間的比試結束,傳聞之中脾氣無比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帝子也終于現了身,他靠在主座上,神情寡淡,指骨凝白,容貌清雋,神情淡淡,十分有侵略性。</br> 這種人,危險兩個字都刻進了骨子里。</br> 秋女沒有多看,很快悠回了目光。</br> 很快,就覺得索然無味。</br> 不該來的,她想。</br> 太吵太鬧,又沒有認識的人。</br> 原以為交集將止步于此,但在百花會結束那一日,卻出了一點小岔子。</br> 秋女身邊的小獸八兩不見了。</br> 不只是嗅著靈石的味道跟那些世家下了山,還是貪玩,鉆入了荊棘山嶺,小半日都沒見到身影,眼見著秋女蹙起了眉,兩名伺候的使官分別去了兩個不同的方向尋。</br> 秋女則一路往山巔尋,一抹緋紅的倩影輕靈如飄葉,腳踝上悅動的鈴鐺聲蕩出悠悠的長長的回音,像是纏人的藤蔓,沾惹上了,便很難順利脫身。</br> 這屆百花會的東道主是琴靈神女。</br> 因此百花會結束之后的清理任務,也由十三重天把控。</br> 云山之巔,蒼天巨樹之下,一只白色的小獸和一只火紅的雀兒對峙,旁邊站著的饒有興味看熱鬧的,正是那位在百花會評審位上坐著的男人。</br> 傳聞中那位與佛有緣,被西天文化深深吸引,久不露面的蒲葉神君。</br> 蒼山云海,霧氣繚繞,巨樹之下,男子搖著一柄玉扇,嘴角的笑意很淺,風流倜儻,手腕上纏著一串鍍了金的佛珠手串,倒是愣生生地將他身上的桀驁之氣壓下去幾分。</br> “蒲葉神君。”秋女斂了眸,拉著裙邊朝蒲葉見了一禮,姿態得體,落落大方,進退有度。</br> 蒲葉的目光在她的臉上頓了會,又漫不經心地挪到了她小巧白皙的腳踝上,那上面赫然掛著一個精致的銀鈴鐺,她一動,便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br> 比舞臺上,還有方才她一路上山的時候,他都有聽到。</br> 只是這一回,聽得更清楚些。</br> 蒲葉頷首,玄色滾云衣邊被山風吹得向前拂動,他手中的玉扇點了點那只通體雪白無雜色的小獸,問:“仙子在找這只雪獸?”</br> 秋女被無數人喚過仙子,叫她的人,不是帶著欽慕就是恭敬,甚至巴結之意,但這兩個字從蒲葉嘴里吐出來,流暢自然,就是很單純的,不知該怎么稱呼她,叫不出名字的,都統稱仙子。</br> 秋女朝著雪獸招手,聲音很輕,尾音勾著清媚的調子,并沒有惱意:“八兩,過來。”</br> 那只叫八兩的雪獸看了看被火紅雀兒叼到嘴里的靈芝,再看了看秋女,神情很有些委屈地奔過來,用腦袋蹭著秋女的掌心,目光還不忘鎖定紅雀嘴里的靈芝,顯然沒有徹底歇了搶奪的心思。</br> 小紅雀扇了扇翅膀,挺胸昂首,十分有勝利者姿態地落到了蒲葉的肩頭,然后當著雪獸的面,將靈芝啄到了嘴里。</br> 雪獸立馬弓起了身子,喉嚨里發出咕嚕的暗啞警告聲。</br> “八兩。”秋女拍了拍它碩大的腦袋,道:“聽話,別鬧。”</br> “渺渺。”蒲葉的聲音難得的現出一絲無奈來,他伸手,像是想摸摸紅雀的頭,卻見紅雀閃躲著跳開了,它口吐人語,語氣要多不滿有多不滿:“方才你就一直站著看戲,任由我被它欺負,壞死了。”</br> 它撲棱著翅膀,在蒲葉的肩頭接連踩了好幾下。</br> 蒲葉卻像是習慣了一樣,他掀了掀眼皮,對秋女道:“渺渺性子不好,被養刁了,仙子見諒。”</br> 那只叫渺渺的紅雀根本不賣他的賬,一身的羽毛像是燃燒起來了一樣。</br> 一只靈寵,也有那么強的神性。</br> 十三重天上,果然沒有一個簡單的。</br> 雪獸吃虧,也在情理之中。</br> 秋女點了點頭,將散下來的一綹烏發別到耳后,笑著道:“是雪獸貪吃好玩,不懂事,叨擾神君靜修。”</br> 她的聲音婉轉,天生帶著勾人的調子,一個極細微的挽發動作,配上那張百媚千嬌的面龐和盈盈澄柔的水月眸,愣生生地牽扯出了些曖昧的誘惑意味。</br> 饒是蒲葉這種自詡從不將美人放入眼里的半個佛修,也有瞬息的失神。</br> 而后失笑。</br> 水藍色裙擺拂動,鈴鐺聲蘊在山嵐霧氣之中,漸漸遠去。</br> 秋女并不算喜靜,但也不太喜歡天上人多的場合,她喜歡下凡,去酒樓聽戲聽曲,喝茶閑看,只是后來,她的身體一直不太好,日日服著藥,便不太出秋女宮走動了。</br> 后來,焚元古境開啟。</br> 這是六界的盛事,秋女宮久閉的宮門也打開了。</br> 與旁人不同的是,秋女去焚元古境,求機緣是其次,最主要的目的是尋求一味藥引,這種引子在焚元古境并不少見,但在六界別的地方根本生長不出來。</br> 她一路前往古境深處。</br> 而后,遇到了罕見的風暴。</br> 風瀟雨晦,飛沙走石。</br> 被困在古鏡深處的人有許多,大多都是一些一流門派和在外有頭有臉的世家,散修少一些,即使有,也都抱成了團。</br> 秋女和雪獸并不畏懼這種程度的颶風,但最棘手的卻不是這個。</br> 颶風沙暴之后,必有重寶。</br> 這在焚元古境,是秘而不宣的規則。</br> 有機緣的話,自然是要爭一爭。</br> 只是聚在同一地段的人太多,大多都打著這個主意,很快,就有門派弟子模樣的人上前請她去西南邊一敘。</br> 秋女踱步,隨他去了。</br> 對她拋出橄欖枝,有合作意向的,是云霄門的少門主,名叫陳陘,這位也算是年少成名,天賦不用多說,屬于當今門派諸多掌門候選人之中的佼佼者,但就是這個人,貪聲逐色,蕩檢逾閑,是名聲在外的浪公子。</br> 他見秋女來,親自迎上前,備桌備酒,神情真摯誠懇。</br> 秋女見多了這樣的人,她笑了笑,清水一樣的眼眸里漾出不深不淺的笑意,現出一種既不親熱,也不疏離的恰到好處來,她并沒有伸手去碰跟前的酒盞,而是抬了抬眸,問:“少門主有何事尋我?”</br> 她這樣的開門見山,但因聲音里勾著清涼柔和的調子,只會讓人覺得舒適。</br> 陳陘手中的動作一頓,很快恢復自然。</br> “仙子大概知道,焚元古境之中,風沙起,重寶現,陳某請仙子前來一敘,主要是想問問,仙子對這樁機緣,心動否?”</br> 秋女面頰若桃花點點,眼眸里秋水盈盈,坐著不說話時,完美得挑不出任何瑕疵,顯得有些冷淡疏離,但這樣的感覺,在她說話時,便通通成了錯覺。</br> 以陳陘閱女無數的經驗,也一時摸不清路數。</br> “心動自然是心動,只是不知道少門主有幾成的把握。”她抿了抿唇,拍了拍雪獸的腦袋,眼尾是彎的,眼瞳里卻依舊是請冷冷的,笑意淌不到眼底,“畢竟這周圍聚著的人,也不少。”</br> 都等著寶物出來占為己有。</br> 陳陘脊背不動聲色地挺直了些,他有些自信地道:“仙子放心,周遭的勢力我們都打聽過了,只要仙子肯同我們聯手,事后,寶物和機緣對半分,絕不會少了仙子的一份。”</br> 秋女沒有說話,像是在思量,又像是在感應些什么,過了一會,才有些遺憾地道:“不必了。”</br> “仙子……”陳陘還想再爭取一下。</br> “十三重天的人,到了。”秋女淺淺淡淡地道,旋即抬眸,透過荒沙之地,看著天邊飛速而來的流云,漂亮的眼瞳里,閃過幾絲興味。</br> 十三重天這次來了四個人。</br> 有兩個,是秋女見過的。</br> 帝子,以及蒲葉。</br> 這次,那只紅雀兒沒有跟著來。</br> 還有一名男子,十分少年氣,青衫凌世,與他的外表形成巨大反差的是他肩上扛著的一柄碩大黑鐮,怪異凌厲,周圍都涌動著危險的黑芒。</br> 能夠引起美人注意的,往往也是美人。</br> 秋女的目光,很快落在了三人之后,露出半個腦袋的女子身上。</br> 那是一種,十分精致的美,又帶著少女的嬌憨和靈動,眼里的笑意流淌著。</br> 很干凈,很舒服。</br> 秋女看到她伸手拍了拍扛著黑鐮的男子,說了幾句什么,那人便十分乖地將黑鐮收了回去。</br> 蒲葉有些無奈地側過身,伸手在她頭頂拂了拂,臉上一層無形之中拒人千里的淡漠轉瞬間消融,甚至臉上的每一根棱角都柔和下來,神情十分溫和。</br> 然后,帝子抬了抬眸,伸手將她拎到自己身側,眉頭才皺起來,那人便飛快地壓了壓唇角,變戲法一樣,露出一個可憐兮兮的神情來,手試探地拉了拉他的衣袖。</br> 很神奇的。</br> 那個傳聞中脾氣臭得天上有地下無,并且有重潔癖的帝子,雖然眉眼間還蓄著濃重的陰鷙,神情也十分不耐煩,但袖子被人巴巴地揉著,也沒有怎么發怒,任她抓著。</br> 這下,秋女一下就辨出了她的身份。</br> 神女余瑤。</br> 傳聞中十三重天的團寵。</br> 這個樣貌。</br> 將新出的美人榜前三都壓得黯淡無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