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瑤搖了搖頭,煞有其事地道:“我是幫理不幫親。而且,我說的是實話,實話你還不愛聽啊?”</br> 主要是這實話太刺耳。</br> 汾坷看了余瑤一會兒,索性不再去提這茬,他招手,問:“等會的比武,你就別去了,我去和昀析說說,你自己的身體自己也有數(shù),這樣的事,就不該將竹簽交上去。”</br> 余瑤搖頭,她道:“我要上去的,你別操心我,我有辦法應(yīng)付。”</br> 汾坷擔(dān)憂地看了她兩眼,像是還想說些什么,最后到底沒說出口。</br> 十三重天的人,對于余瑤的態(tài)度,都是一致的。</br> 覺得妥的事,就讓她放手去做。</br> 覺得不妥,稍微提醒兩句,她若是堅持,也便由她去。</br>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和顧昀析的教育方式有些靠近。</br> “別把自己弄傷了。”汾坷默默地補了句:“今天十三重天的人沒有來齊,我們幾個,扯不住顧昀析。”</br> 余瑤聽出他話里的笑意,看了看夙湟的方向,意有所指:“你有時間在這打趣我,還不如去看看,站在浣浣身邊的天驕?zhǔn)悄募业模铱粗舆€挺不錯,比你也不差什么。”</br> 汾坷轉(zhuǎn)頭一看。</br> 臉都黑了。</br> 夙湟今日一身華服,古韻書香,只是眉眼間依舊充斥著化不開的冷色,她也才跟人比完音律,纖細(xì)的手掌中握著一根玉笛,神色淡淡。</br> 蘿卜青菜,各有所愛。</br> 位高權(quán)重的冷美人,自然不缺青睞和追隨者。</br> 上去和夙湟搭話的,是七大世家之一的少家主,成名已久的人物,未來,也會在十大評審席上占有一席之地,像這樣的天驕,心比天高,對道侶的要求不可謂不高。</br> 還得過家族長老們的眼。</br> 普通的女子,想要入門,便是一個妾的位分,也得用盡方法,誕下子嗣才行。</br> 但在夙湟面前,這些名頭顯然都是虛的。</br> 她強大到可以做任何隨心所欲的事情。</br> 夙湟很少在六界中走動,又生了副清冷的性子,被人搭話的時刻并不多,往日,也都是冷淡回絕,轉(zhuǎn)身就走。</br> 但現(xiàn)在,眾目睽睽之下,這少家主還是出自和幽冥澤有些合作和往來的世家,有些面子,少不得就要給。</br> “久聞女皇美名,今日一曲畢,才知傳言不虛。謙不才,對笛音有所研究,今日終見同好,引為知音。”這位少族長姓余單名一個謙,人如其名,手中執(zhí)著一柄玉扇,明明是再俗氣不過的搭訕,卻愣是叫他用從容不迫的語氣娓娓道來。</br> 言辭帶笑,顯出兩分真誠,并不顯得唐突。</br> 夙湟抬眸,見到他的面容,微微愣了一瞬。</br> 倒不是說此人長得多么俊朗。</br> 只是,因著同樣一件銀月長衫,他的棱角浸在光影中,有幾分像汾坷。</br> 細(xì)一看,兩人又完全不一樣。</br> 汾坷長得更俊朗些,而余謙則偏陰柔。</br> 通身氣質(zhì)也不一樣。</br> 夙湟收回了目光。</br> 然而僅方才徐然一瞥,就已經(jīng)讓另一邊密切關(guān)注兩人互動情形的余謙家族子弟和兄弟興奮起哄了,就連評審臺上,余謙的父親,也不動聲色投去了目光。</br> “你有何事?”夙湟將玉笛收入空間戒,聲音清冷。</br> 余謙初碰壁,也并不覺得矮了面子,他談笑自若,道:“前段日子,謙曾從云遙之鄉(xiāng)歸返,途中機緣巧合,偶得一曲,初看,簡略易懂,細(xì)看,怎么也奏不出此曲該有的意境。”</br> “女皇在此途上,走得比我長遠,今謙借花獻佛,獻上曲譜,希望它得遇有緣之人。”余謙手掌伸平,上面緩緩現(xiàn)出一頁紙張來。</br> 夙湟不為所動,半晌,嘴唇翕動,問:“曲名為何?”</br> “曲名相思。”余謙回答。</br> 夙湟蹙眉,問:“六界三大名曲之一的相思曲?”</br> 余謙撫了撫那頁紙張,嘆息一聲,道:“正是。三大名曲中,相思素來最神秘,除了當(dāng)年將之評選出來的前輩,無人見識過它的真面目,若不是此番機緣巧合,我也無法一睹它的風(fēng)采。只是,它落在我手中,算是暴殄天物了。”</br> 夙湟到了嘴里的拒絕話語有些遲疑地頓住了。</br> 她這個人,其他愛好沒有,唯有收集曲譜,聊以解閑,相思曲的大名,她早有耳聞,但一直只聞其名,未見其真容。</br> 余謙這個禮,不得不說,送到了她的心坎上。</br> 夙湟并不是那種拘泥小節(jié)的人,她伸手接過那頁泛黃的曲譜,抬眸,道:“多謝,我不白拿人東西,你想要什么回禮,同我說,或叫人來幽冥澤取,亦可。”</br> 余謙是個聰明人,他深知在夙湟這樣的女子跟前,趁熱打鐵這個詞就是笑話,起先接觸,保持距離才不令人反感。</br> 接了曲譜,之后的路,便顯得水到渠成了。</br> 余謙沖她抱了抱拳,搖著玉扇走了。</br> 余瑤和汾坷一前一后來到夙湟身邊。</br> 夙湟將方才余謙給的曲譜收進了空間戒,神情認(rèn)真嚴(yán)肅,顯然很珍惜。</br> 汾坷看不得她這樣。</br> “一張破紙而已,你接了做什么?”他一邊問,一邊恨不得把那張紙從她空間戒里搶出來砸在余謙的身上,他接著道:“這人藏著什么心思,你莫不是看不出來?”</br> 夙湟撫了撫余瑤的長發(fā),神情淡淡:“我喜歡,便接了。”</br> 喜歡這個詞,從她嘴里說出來,無比流暢。</br> 流暢到余瑤側(cè)目,汾坷闔眼。</br> “瑤瑤,你去找靈靈玩。”汾坷臉上吊兒郎當(dāng)?shù)纳裆稽c點收斂干凈,慣來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也在此刻銷聲匿跡。</br> 余瑤從未見過這樣子的汾坷。</br> 從前,他盯著張招財童子的臉,喜感幽默,又慫又懶,闖禍的次數(shù)不少,與人鬧得紅臉,那是基本沒有的事情。</br> 而他恢復(fù)之后,溫和儒雅,頗有向蒲葉和扶桑靠攏的趨勢,佛系得不得了。平常時候,就是跟著扶桑煮煮茶,逗粹粹玩,什么時候見著,臉上都是蒙著一層笑的。</br> 這也導(dǎo)致許多人忘了。</br> 這位畢竟是十三重天戰(zhàn)力榜第一,全盛時期,甚至能壓蒲葉一頭,萬年前,那一身風(fēng)華,白衣臨世,成為無數(shù)少男少女在大道之路上前進的榜樣。</br> 至今,還有不少人念起那個時候。</br> 那是由他開辟出的無敵神話。</br> 余瑤看了眼夙湟,有些擔(dān)憂地蹙眉。</br> “去吧,沒事的。”夙湟將她往琴靈的方向推了推。</br> 這種事情,她摻和不了,越摻和越亂。</br> 余瑤只得對汾坷道:“有什么話好好說,別沖動。”</br> 汾坷點頭,算是應(yīng)下了。</br> 等人一走,汾坷揮手,在這強者如云的百花會上,硬生生開辟了一個結(jié)界出來。</br> 別的暫且不說。</br> 光是評審臺上坐著的,都齊齊朝這邊看了過來,蒲葉正無聊,見他這么大的動作,饒有興味地朝結(jié)界探出神力。</br> 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打了回去。</br> “這是干什么?怎么一言不合還動起手來了呢?”蒲葉看不見結(jié)界內(nèi)的情形,有些納悶地嘀咕。</br> 顧昀析的目光掃了掃余瑤。</br> 小姑娘很安分。</br> 也沒有前來搭話的人。</br> 很好。</br> 他側(cè)首,也難得開始看起熱鬧來。</br> 汾坷和夙湟都不喜被人圍觀,他伸手,扼住夙湟纖白的手腕,將她帶到了自己的院子里。</br> 夙湟覺得汾坷這人簡直有點兒不正常。</br> “汾坷,你到底要做什么?”她語氣無甚波瀾,手掌朝半空中一握,長刀嗡鳴,已然是要動手的姿態(tài)。</br> 汾坷面無表情地拂開刀尖,伸手,捏住了夙湟的下巴。</br> 夙湟胸口起伏幾下。</br> 自從她出世起,還沒人敢如此大膽地待她。</br> 旁人但凡有這種想法,還未近身,就已被她的長刀劈成了兩半。</br> “浣浣。”汾坷如玉般溫和的面容逼近,他道:“不等粹粹出世了。”</br> “今日,便公布你我婚訊。”</br> 夙湟瞳孔驀地收縮一下。</br> “你莫不是魔怔了?”她生平頭一次面對這樣的情形,也顧不得和汾坷此刻算得上是曖/昧的姿勢,霜寒一片的小臉上泛起些微的紅,眼瞳里似有惱意。</br> “不是說,只要我開口點頭,正君之位,就必然是我的?”汾坷一揮袖袍,龐大的神力漫延,將整個院子包裹得流光溢彩,同時,也隔絕了許多道探究的視線和神識。</br> 夙湟推開他,俏臉含霜,她手掌攥著衣邊,也并不如表面看起來那般無所波動,脫口而出的話語,卻仍帶著刺:“你自己也說,對這個位置不屑一顧。”</br> “我現(xiàn)在稀罕了。”汾坷笑了一聲,問:“那句話,不知這會,是否還能作數(shù)?”</br> 夙湟沉默了好一會,認(rèn)真開口問:“秋女昨日才說,想與你成親。”</br> “你沒有拒絕。”</br> 汾坷滿臉的疑惑,簡直要化為兩個巨大的黑字懸在額頭上,他指了指自己,問:“與我成親?”</br> “我孩子都有了,怎會與她成親?”</br> 夙湟側(cè)目,未置一詞,儼然是一副我怎么會知道你想法的模樣。</br> 汾坷捋了捋思緒,道:“她昨日來和我說澄清天道姻緣的事,你來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商量好了。被平白無故拖了這么久,她心里有些怨氣是人之常情,因此才抱怨地說了那么兩句話。”</br>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br> 夙湟也沒有再去追究的心思。</br> 她看了他一眼,道:“你若是決定好了,不再反悔了,就等焚元古境取到神土,助粹粹出世之后,再公布婚訊吧。”</br> “現(xiàn)在,還是先將你和秋女的事情澄清了。”</br> 汾坷摁了摁眉心,突然問:“你方才,盯著那個余謙看做什么?他生得好看?”</br> 夙湟想起余謙與眼前之人有些相似的身形輪廓,很認(rèn)真地回憶了一下,而后頷首,目光澄澈,聲音絲毫不虛:“長得是不錯,眼光也湊合。”</br> “適合你側(cè)君人選?”</br> 夙湟有些訝異地抬眸,望著他,小臉白皙,道:“我有你了,自然不會再要側(cè)君了。”</br> 這句話一說出來。</br> 這幾日堵在汾坷腦子里鬧得烏煙瘴氣的壞情緒和亂七八糟的想法,全部被安撫得明明白白。</br> 他心里頓時舒坦了。</br> 看什么都順眼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