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坷拉著夙湟一走,素日和余謙玩得好的幾個就湊了上去,其中一個拍了拍余謙的肩,語氣有些微妙,帶著些看好戲的意思,“跟這位爭,怕是有些困難。”</br> 余謙神色淡淡,并不覺得氣悶,他道:“何必要爭,夙湟那樣的女子,又豈是隨意任人爭搶的對象。便是這樁事不能成,結個善緣,也是好的。”</br> 這話倒是實在。</br> “只是為難了秋女。這汾坷神君,倒瞧不出是個風流性子,美人榜前三,可有兩位都同他扯上了干系,艷福著實不淺。”</br> 余瑤和琴靈恰巧離他們不遠,把這些話盡收耳里,當下,也不知該露出怎樣的神情,琴靈壓了壓嘴角,問余瑤:“汾坷方才到底是什么情況,這兩人不會當場就給我打起來吧?”</br> 余瑤搖頭:“那倒沒有,不過我瞧著,汾坷像是對夙湟對了心的樣子,兩人因為血脈的事,起了爭執,這兩天一直鬧得不愉快,這會,應該是解釋去了吧。”</br> 琴靈覺得有些稀奇,她看了看汾坷院子的方向,啞然失笑:“他那樣驕傲的性子,居然也會有上趕著同人解釋的一天?”</br> “所以說是上了心的。”余瑤挽著她的手臂,愁得直皺眉:“他們兩個若是真在一起了,麻煩可不算小,說到底,幽冥澤也還是太危險,需要時時刻刻盯著,還得防止天族暗中動手腳。”</br> “主要是我想不明白,這兩個在凡間鬧成那樣了,生死之仇啊,說化解就化解了?”琴靈理解不了。</br> 余瑤倒是聽汾坷說過,她道:“他們兩個都是心大的,陳年往事懶得計較。而且汾坷分離出次身要封印夙湟在先,夙湟恰在這個時候覺醒了記憶,震怒之下,將他腰斬,汾坷主身陰差陽錯,愣是又將她封了那么多年,這筆爛賬,不管怎么翻,都扯不清楚的。”</br> “他們兩個又都是率性而為的性子,遠沒有那許多顧慮,動了心,有了孩子,想在一起,那便在一起了。”</br> “旁人也說不得什么。”</br> “這倒也是。”琴靈略感慨地應了一句,又將話題扯到方才結束的音律之爭上,她道:“你們這一輪,勝出的四個,便不再比了,根據比武上的名次,再由評審結合兩輪的表現,分出個一二三四五來,男子那頭分個榜,女子也單獨分一個。”</br> “這樣,就會出現兩個第一。”</br> “那些老頭的意思是,看帝子的意愿,選擇其中之一,或者他心情好,兩個都帶著,那是再好不過了。”</br> 余瑤認真聽完,將鬢側的碎發挽到耳后,露出白凈的側臉,她沉默了一會兒,道:“這個第一,真像燙手山芋一樣。”</br> 她手指微彎,眼瞼微垂:“現在來看,比武之中,有奪冠希望的,夙湟算一個,清源一個,秋女一個,方才那個余謙,也不是省油的燈,哪一個對上,都夠嗆。”</br> “還有許多隱姓埋名并不顯山露水的世家培養出的后嗣,黑馬一躍而起的現象在往屆屢見不鮮,瑤瑤,非我長他人志氣,只是你傷弱之軀,不適合在這個時候同人比武。”琴靈還是有些擔心。</br> “放心吧。”余瑤有些神秘地湊到她耳邊:“我有對策的。”</br> “顧昀析不想收徒,那就無人能成為他的徒弟。”</br> “沒有誰能強迫他。”</br> 琴靈看著她泛著點點桃花色澤的小臉,突然笑了一聲,道:“別人都說是你好運,得了顧昀析全力培養,我現在倒覺得,是顧昀析運氣好,方讓我們小神女如此維護,滿顆心都落在他身上。”</br> ————</br> 又過了一會,太陽向西挪移,隱入云層之中,廣撒遍地的柔和光暈也收了回去。</br> 天空漸漸暗下來。</br> 像是要下雨的模樣。</br> 汾坷和夙湟悄無聲息出現,并沒有引起什么關注。</br> 比武即將開始。</br> 余瑤在眾人的目光下,素手微松,那根代表著自己身份的竹簽就啪的一聲,掉進了盛滿了簽子的竹筒里,周邊不少人看她的目光,都一下子變得復雜起來。</br> 以往,她是直接略過比武這個環節的。</br> 高居美人榜第二第三,也只是因為這個身份,不得不給些面子。</br> 這還是第一次。</br> 江沫沫站在清源身側,眼也不錯地望著這一幕,問自己的兄長:“余瑤這是什么意思?她想拿這個第一?”</br> “多半是了,總不會是只想著湊個熱鬧。”清源十分冷靜地跟她分析:“小神女本體上的傷,大家都知道,我感應了下她的靈力,十分有限,她對上你,沒有希望取勝。”</br> “但有一點,你需記著,點到為止即可,若真傷了余瑤,你且看看,今日收不得場。”</br> 江沫沫咬了咬下唇,有些倔強地轉過頭,沒有吭聲應話。</br> 點到為止是百花會的規矩,根本不需要別人來再三跟她強調,先是她父親,再是清源,從來時就開始說,越說,她越不滿。</br> 一個廢人罷了。</br> 還沒有半分自知之明。</br> 清源大約是知道她的性子和小脾氣,他聲音軟和了些,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道:“帝子和神女的關系那般好,你若真想留在帝子身邊,自然要和她處好關系,我們沫沫是聰明人,知道該怎樣做的,是嗎?”</br> 江沫沫十根青蔥一樣的手指甲險些崩碎。</br> 她想留在帝子身邊。</br> 也想帝子眼中只她一人。</br> 以她江家嫡女的身份,以她自身的才能修為,無論哪一樣,但凡能引他側目,她都會覺得無比欣喜。</br> 可,她接受不了,那一天,那人回眸,是因為她對余瑤的討好和殷勤。</br> 就輸在一個身份,就輸在不是神女。</br> 江沫沫忍耐地閉上了眼,纖長的睫毛上下顫動,半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對清源道:“哥哥,我不會亂來的。”</br> 清源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br> 比武也跟比音律一樣,分個三四五六等,前面開始的,都是些小輩,純粹來湊個熱鬧,余瑤還看見一個十歲的孩子,提著比自己人還高的劍就上去了。</br> 他的對手,也是啼笑皆非,輕飄飄將人好好地掃下去了。</br> 這一次,余瑤抽到了五號比武臺。</br> 她提氣,躍上比武臺。</br> 并沒有抱僥幸心理。</br> 到了第四場,上臺的,基本上都是排行榜前列的人物,不論男女,都不是省油的燈,想要不戰而勝,十分困難。</br> 周圍寂靜了一瞬。</br> 汾坷身側,夙湟漫不經心地瞥了瞥自己抽到的竹簽。</br> 一個用五彩玄紋勾勒的“伍”字,顯露在眼前。</br> 亮得甚至有些刺眼。</br> 她美目里蓄著些旁人難以察覺的笑意,問身邊不動神色偷瞥的汾坷:“這一場,我若是無法控制力道,傷了她,可怎么好?”</br> 汾坷生怕她認真,有些緊張地跟她比劃:“你力道放輕些再輕些,瑤瑤就是個花架子,不經打的,你隨意蕩出些力道,將她掃出比武臺就行了。”</br> “你別真跟她打啊。”</br> 夙湟難得現出笑意來。</br> “行。”</br> 她的聲音不是那種纏纏綿綿的撒嬌語調,相反,干脆利落,又帶著些冷意,像是一種命令,生生拉開了與人的距離。</br> 換做以前,絕對是汾坷欣賞而不心悅的類型。</br> 但現在聽著,又覺得哪哪都好,比誰都好。</br> 難道有了孩子之后,連審美都反了嗎?</br> 夙湟一步踏出,就已上了比武臺。</br> 余瑤沒想到上來的會是她,露出了些驚訝的神色。</br> “小神女。”夙湟有些猶豫地問:“我們,怎么打?”</br> 余瑤壓了壓唇角,認真道:“浣浣,你別放水,全力發揮自己的實力,我受不住了會跟你說。”m.</br> 夙湟頭一次見到這么可愛的姑娘。</br> 又傻氣又軟乎。</br> “我無意成為帝子麾下一員,對這個美人榜的排名,也不是十分在意。”夙湟走近,笑著捏了捏她圓圓的小臉,帶著些親近的笑意,道:“讓出的這個名額,就當是我提前給瑤瑤的生辰賀禮了。”</br> 余瑤從喉嚨里疑惑地嗯了一聲,還未消化掉她話里的意思。</br> 然后就看見夙湟輕飄飄站到了在比武臺邊緣,下一刻,像是沒站穩一樣,一個踉蹌,穩穩落到了地上。</br> 漫天唏噓聲響起。</br> 余瑤也懵了一瞬,她聽到評審位的蒲葉十分淡定地宣布:“這一場,余瑤神女勝。”</br> 余瑤從比武臺跳下來的時候,清清楚楚地聽見一人小聲嘀咕:“別人我不知道,但蒲葉神君這個臉皮,確實是越來越厚了。”</br> 余瑤:“……”</br> 誰都能看出來,夙湟確實是在放水。</br> 第二場,余瑤對上了秋女。</br> 秋女眼尾描著一抹緋紅,美得不可方物,她素手微揚,整個比武臺上,霜寒飛快漫延,天空中,暗色越積越濃,到了最后,像是被人潑上了濃墨一樣。</br> 比武臺內,秋女風情萬種,她側首,露出一段白皙修長的脖頸來,“小神女很想拿第一?”</br> 余瑤點頭,抿了抿唇,不加掩飾地道:“想。”</br> 秋女莞爾,她拍了拍手掌,漫天的霜花纏繞到花枝和藤蔓上。</br> 余瑤繃緊了身子,隨時準備迎擊。</br> 結果,秋女身體騰空而起,又像似秋葉一樣的飄落到地面上,她的聲音嬌柔,每一個字眼,都能勾起人心底的保護欲,“初次見面,送小神女一禮,希望小神女喜歡。”</br> 這一禮送得余瑤有點兒懵,直到秋女落到地上,默默地隱去身形,她才躍下來,問琴靈:“秋女呢?”</br> “走了。走之前讓我轉告你,等你拿了第一之后,再找她慶祝即可,謝字,就不用多說了。”</br> 余瑤:“我不認識她啊。”</br> “這還是頭一回跟她接觸。”</br> 早聽蒲葉說起,秋女做事隨性,來去如風,今日上場,可能就是圖個樂,不想比了,就下場了。”琴靈也想不通。</br> 余瑤下意識朝蒲葉的方向看了看。</br> 夙湟放水,那還好說,畢竟是以后將成為她嫂子的人,她本來就不在乎這個,看在汾坷的面子上,放個水,能理解。</br> 但是秋女。</br> 跟汾坷還有一段牽扯不清的天道姻緣。</br> 這份好意,余瑤收起來,十分心虛。</br> “算了,等比武結束之后,備一份厚禮去瞧瞧她。”余瑤摁了摁眉心,低聲道。</br> 接連兩場勝出后,還剩最后四輪的對決。</br> 余瑤掃了掃其他場次獲勝的人,心里大概有了個底。</br> 接下去,可能就沒有那么好的運氣了。</br> 果不其然,接下來,余瑤遇上了余謙。</br> 那個給夙湟送相思曲的世家少族長。</br> 余謙沖她抱拳,稱了聲小神女,道:“比武開始,刀劍無眼,小神女若是受不住,請直言,謙立刻收手。”</br> 余瑤頷首,神色認真,道:“規矩你我都知道,開始吧。”</br> 余謙不再多話。</br> 他招手,一個陣法在腳下成型,他手一招,長戟橫空,比武臺外的禁制感受到壓力,一層接一層的亮了起來。</br> 長戟直刺到跟前,帶起的勁風吹得余瑤衣擺泛起一圈海色漣漪。</br> 就在臺下觀看的諸位以為勝負將分的時候。</br> 一聲清越的劍吟,似從天邊而來。</br> 上霄劍出鞘!</br> 于此同時,余瑤睜開了眼睛。</br> 強大的劍氣輕而易舉地挑開了余謙的長戟,同時將比武臺切割得四分五裂,一股強大的威壓肆無忌憚地游走,將余瑤牢牢護在身后。</br> 是一種分外明顯的保護姿態。</br> 暴雨在此時傾盆而下。</br> 臺下鴉雀無聲,他們不約而同地望向評審臺正座上的男子,黑眸,墨發,姿態懶散,唇側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容。</br> 他那副模樣,無疑證實了在場諸位心中的猜測。</br> 難怪。</br> 余瑤敢上場。</br> 秋女遠在山巔之上觀望,瞧見這一幕,彎了彎唇,聲音輕靈:“明目張膽護短的男人,果真是帥氣呢。”</br> 白色小獸蹭了蹭她的腳。</br> 秋女便蹲下身,拍了拍它的頭,手指了指評審臺上的位置:“看見了嗎?鯤鵬帝子身邊坐著的那個,晚些時候,就要帶著小神女來向我致謝了。”</br> “用一個人情,換一個神君。”</br> “說來,還是我賺了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