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銀跳腳,“姜原,茶攤掌柜都因袒護你自殺了,如今可是證據確鑿,你還有什么可狡辯的?”
姜原依舊盯著姜桓,眼圈逐漸泛紅。忽然他哼笑一聲,繼而放聲大笑,笑的張狂,笑的絕望,眼角溢出的液體被火把染成了血紅色。他提劍出鞘,直指姜桓。
賈銀一驚,大叫道,“保護王爺。”
這些拿刀的漢子早就按捺不住悲憤和憤怒,一聽命令,他們迅速護住肅北王,形成包圍圈,沾滿敵人血腥的大刀紛紛對準了被圍在圈內的姜原。
姜原幽黑的眼眸蓄滿了自嘲,“你從來都沒想過要信我是嗎?你從來都不想看見我是嗎?你從來都沒有把我當成你的兒子,是嗎?”
姜桓道,“你自己做下的事,你……”
姜原,“我努力了這么久,期盼了這么久,在你心里都比不上一個狗賊的三言兩語?肅北王,你真的是我母親口中說的那個人嗎?我母親真的愛錯人了嗎?我們母子真的在癡心妄想嗎?”
最后一句,他幾乎是吼了出來。
賈銀在肚里罵了一句,“你才狗賊呢。”他幾步走到姜桓跟前,道,“王爺,奴以項上人頭保證,奴所言句句屬實,還請王爺體恤將士,早做決斷。”
姜桓看著姜原,道,“押入死牢。”
周知春不動聲色的松了口氣。
賈銀登時喜上眉梢,“來人,拿下。”
姜原手中的劍翻轉,一字一字,恨道,“這是你逼我的。”
話音未落,一抹劍光,一片血影,撲殺上來的頃刻間倒地,而后,姜原劍鋒一轉,身后的人便被擊飛。他破開包圍,提劍刺向一個連退倒地的府兵,眼看這人要被穿膛破肚,一把刀忽然強力挑開了他的劍。
是姜桓。
姜原滿腔怒火再度點燃,出手又快又狠,姜桓戰場殺伐十幾年,刀勢更穩更強,一時間,父子纏斗,刀劍相撞,無人敢上前。
周知春袖口下交疊的手攥緊了,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姜原殺的人越多,他身上的罪孽就越重,這些人對他的仇恨也愈濃,即便他逃出生天,也斷然再無回旋的余地。可眼下,姜桓似乎不想讓這種事發生,他把姜原的殺意悉數引到了自己身上,看似打的焦灼難分,實則是姜桓根本無殺他之意。
周知春給賈銀遞了個眼色,賈銀會意,立刻奔去壽春園,上氣不接下氣,“老祖,出岔子了。王爺下不去手啊。”
趙映真蹭的從貴妃榻上站起來,快步往外走,等她到溪蘭苑時,姜桓和姜原還在打。趙映真出口斥道,“姜桓!”
姜桓出刀擊中姜原左臂,借力連擊,徒手打掉了姜原手中的劍,逼的他連退數十步,等他穩住身形時,姜桓手中的刀已經到了眼前。
姜原充滿仇恨的看著姜桓,姜桓意味不明的眼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扔了刀,轉身走到趙映著面前,躬身行禮,“母親。”
趙映著冷冷諷道,“姜桓,你好本事。”
過去十八年里,姜桓從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過他這個兒子,他的冷漠,他的恨意,一度讓趙映真相信,他已經從心底徹徹底底的把這個嫡出長子判了死刑,是以,她才沒有逼迫他立姜澤為世子,而是等到肅州進一步成為光寒之主時才開口提起。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姜桓會隱藏的這么深。趙映著再次想起了囂張的章五厘,臉色更加難看,道,“都退下。”
賈銀驚了,“退下?老祖,那家伙狂著呢,不能……”
趙映真掃了他一眼,賈銀登時閉嘴。
那些當兵的也只得扛起被打傷的同伴壓著不滿退下。
趙映著看也不看還躬身站著的姜桓,道,“你也退下。”
姜桓低垂的眉目下有擔憂,但母親的話他不能不聽,只得離開。
偌大的溪蘭苑只剩了趙映真和姜原。
趙映真緩步走到姜原面前,視線在姜原滲血的左臂上停了一瞬又移到他臉上,道,“姜原,我已經在你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你我之間不可能這么無限期的拖延下去。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姜原胸口滲出一片殷紅,是被刀傷牽動的舊傷崩裂,他似完全沒有察覺,蔑然回視,道,“就靠你養的那些藍衛?”
趙映真搖搖頭,“我不需要一兵一卒。”
姜原眉心一緊。
趙映真道,“我記得你說過,你來肅州只想查清你母親的死因,其實根本不用這么麻煩,你完全可以直接問我,我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晚可是你把我母親叫走的,我母親的死當然跟你脫不了關系。”
“我趙映真向來敢作敢當,但原溪月的死跟我是一點關系都沒有。”
“你以為我會信?”
趙映真笑了笑,“姜原,你有沒有想過,姜桓為什么從不去溪蘭苑,從不見你,從不見你母親?”
姜原,“……”
他的確很想知道,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幾乎每天都被這些問題纏繞。
趙映真盯視他,“姜原,今天的發生的一切都是原溪月咎由自取,是老天爺給她的報應。”
“你敢污蔑我母親!”
“污蔑?那你就聽好了,我是不是在污蔑。”
趙映真目露兇光,“太康五年,盛都原氏大營,原溪月對姜桓一見鐘情,為嫁給姜桓,她用盡了一切手段。同年六月,阿塔潘偷襲姜氏大營,你的舅舅原溪亭見死不救,導致肅州軍大敗,原溪亭覬覦我女兒姜敏的才貌,趁火打劫找姜氏談判,談判內容很簡單,原溪亭娶姜敏,原溪月嫁姜桓。”
姜原諷道,“這些事還不是你想怎么說就怎么說。”
趙映著不疾不徐,“這一仗,我死了丈夫和最愛的長子,姜敏嫁到丹陽城后,不到四年,也郁郁而終。你信與不信,這都是事實。”她冷毒的看著姜原,“原溪亭狼子野心,妄圖通過聯姻掌控肅州,掌控姜氏。可天不遂他愿,偏偏一個傅南佳擋住了他的路。”
姜原眼眸一凝。
趙映真,“傅南佳,肅北王姜桓還不是肅北王的時候就喜歡的女人,南園本來也不叫南園,是傅南佳住進去后才改的。姜桓和原溪月大婚時,她已經懷孕了,如果不出意外,下一任肅北王定然會是她的兒子。不過,她當然得出意外。你的母親,你的舅舅,你們原氏,聯手給肅北王送了一份大禮。”她定定看著姜原,“一碗毒湯,一尸兩命。”
姜原面色凜寒,“若真如你所言,那肅北王還容得下原氏?”
趙映真有些不相信他會說出這種話似的看著他,“姜原,你以為肅州憑什么走到了今天?冤冤相報嗎?”
姜原面容有些凝固。
趙映真,“不過是死了個女人而已,大局為重,壓下去我就能當從沒發生過。但是我想,時至今日姜桓都應該忘不了,死在血污里的傅南佳,還有他生出來就是死胎的兒子。”
姜原根本不信。
趙映著卻道,“姜桓就在外面,你要想聽他親口說,我可以滿足你。”
姜桓和趙映真的關系就跟姜桓和姜原的關系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前者是面和心遠,后者是面不和心也不和,姜桓不會在這種事上跟趙映真串通一氣。如若揭開他的傷疤,只會讓他更恨原氏,更恨母親。姜原強硬的心緒被扎了一刀,他的嘴唇微微有些顫抖,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趙映真眼眸更暗,“傅南佳死后,姜桓幾次三番都想殺了原溪月,若非我攔著,原溪月早死了,更不會有你。”她話鋒一轉,“姜原,他們兩個都這樣了,你又是怎么生出來的呢?”
姜原內心猛地一緊。
趙映真捏著手上的扳指,道,“聽說過‘蠻散’嗎?”
蠻散!
趙映真,“一種增加房事樂趣的助興藥物,只要服下,你讓他做什么都行……”
姜原本能的料到她接下來的話會給自己帶來無盡的恥辱,呼吸微促,喝道,“住口!”
趙映真冷眼看他,“姜桓誤服了這種藥,被人操控著去了溪蘭苑,跟原溪月上床,直到原溪月懷孕,原溪月也爭氣,一胎就生了個兒子,就是你。你的體虛之癥,正是你娘胎里帶出來的,‘蠻散’毒性的后遺癥。”
姜原忽然意識到,賈銀口中的“櫻花”就是蠻散,他之所以說櫻花而不說蠻散,是在維護肅北王姜桓的臉面,他大喝一聲,“我讓你住口!”
趙映真逼視他,“十年前,我把這番話告訴了原溪月。原溪月那種驕傲的女人,自認為是天之驕女的女人,忽然之間得知自己竟然是親哥哥圖謀天下的工具,她崩潰了。所以,她選擇自殺不是很合情合理嗎。”
姜原捏緊的手發顫,“不,不是,我母親很堅強,不可能……”
趙映真輕描淡寫,“原溪月牌位上一個字都沒有,你不好奇嗎?一個人之所以會選擇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那只能說明她是恨透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也包括你。你的存在就是她最大的恥辱。”
姜原胸腔中涌上一股鋪天蓋地的無力和恨意,“……我讓你住口!”
趙映真宛如嗜殺魔鬼的眼睛意猶未盡的盯著他,“姜原,一個被藥物催生的人,你覺得你還有活在世上的理由嗎?”
瞬間,姜原被抽空了魂魄,撲通跪在地上。
趙映真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的眼睛,似乎從中看到了非常壯觀的景色,像高山上的雪崩、龍卷風橫掃村落、海嘯襲擊大陸、隕石傾盆砸落。
她清晰地體會到了那種無與倫比的快感,積壓近二十年的惡氣終于吐出,她不再看姜原,轉而環視陌生的溪蘭苑,愜意愉悅道,“阿澤需要一個演武場,這里,很合適。”
姜桓遠遠地注視那邊的狀況,見趙映真只身出來,便知道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他默然站了半晌,眼前交替出現滿身血污的傅南佳和他緊抱在懷里的毫無聲息的兒子,最終他轉身離開,夜色下,強健的身影形單落寞。
賈銀看著趙映真的背影,急切的問周知春,“相國大人,這姜原還押不押入死牢啊?王爺可是下過命令的。”
周知春微瞇眼睛看著跌跪在地的姜原,道,“接下來沒你的事了。”
賈銀急了,“不是,萬一姜原再緩過勁兒……”他接連想起被姜原暴擊的場景,“我我我扛不住啊。”
周知春道,“他緩不過來了。行了,趕緊回去吧。”說罷,他不再理會賈銀,徑直追上趙映真,“老祖……”
他欲言又止,趙映真道,“周相國有話盡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