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一連佯裝打他的動作都沒有,椅子上一坐,盯著泥人,一動不動。
李陵腳尖踢了踢他的小腿,道,“嘛呢?撒個尿,撒魔怔了?白瓷兒,我跟你說正經(jīng)的,一會兒不管明鏡先生那幅畫拍出多少銀子,我都給你出,不過,你必須得給我畫十幅畫,聽見了沒?”
白瓷一倏地把手往前一伸,泥人到了李陵眼前,問,“有機關(guān)嗎?能藏消息嗎?這雕刻,這紋路,是不是什么暗語,只有同伙才能看懂,特別適合通風報信?”
李陵,“老白,我覺得‘白瓷兒’是頂適合你的外號了,別逼著我叫你‘白癡兒’啊。這他媽就一坨泥捏的,兩根眉毛,一根嘴巴,倆眼點兒,它要有機關(guān),你管我叫爹。”
白瓷一不能信。
李陵又道,“你摔,摔了就知道里面有沒有機關(guān)了。咋,還不舍得,行行行,好人做到底,我替你摔。來來來。”
說著話,他就上來搶。白瓷一把泥人藏身后舉高高,兩人你搶我藏正激烈,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嘈雜。
王金和他的狗腿耀武揚威穿過大堂,時不時一陣吆五喝六吹口哨,把小紅門內(nèi)故交舊友寒暄的氣氛陡然變成土匪撒歡兒的老巢。
李陵心一緊,“壞了,烏龜來了,白瓷兒,這畫我可能替你保不住了。”
烏龜是李陵給王金起的雅稱,誰讓他是頭橫行霸道,陰狠歹毒,長得太丑,錢又多的好像有金礦似的王八蛋呢。
說話間,雅間的門被一腳破開,王金吊兒郎當?shù)拈T上一靠,沖白瓷一不懷好意的挑了挑眉,道,“我就知道,這種場合,白大公子一定在。”
白瓷一把泥人往桌上一放,不緊不慢靠向椅背,不羈一勾唇角,“怎么,上趕著找打?”
兩人有過節(jié),非常深的過節(jié)。原因白瓷兒記不清了,總之不是他先挑的頭,但他卻當著王金狗腿的面兒,把這頭烏龜揍的鼻青臉腫。
王金搓了搓大鼻頭,陰森一笑,白瓷一,金爺要換一種方式,玩死你!他的眼猛地射出一道毒光,“想要那畫兒?哼,老子就偏不讓你如意!”
李陵嚇了個哆嗦。
白瓷一仰頭靠在椅背邊緣,合上眼睛,看起來很平靜,好像烏龜壓根沒射出那道毒光過。李陵走到他跟前,小心翼翼道,“白瓷兒,咋辦?烏龜肯定抬價,我我較不起這個勁啊啊啊啊!”
白瓷一淡聲問道,“現(xiàn)在什么時辰?”
李陵,“戌時末,還有不到一刻就是亥時了,那群狐朋狗友,吃吃喝喝還行,籌錢靠不住的。”
白瓷一想的不是錢。
許之棠是姜原的救命恩人,亦師亦父,他的畫作拍賣,于情于理,姜原都會來,可剛才他并沒有走進小紅門,是不在乎嗎?
怎么會不在乎!
白瓷一走出來。
小紅門上下兩層,二樓雅座兒已經(jīng)坐滿了拍客,樓下大堂也坐滿了人。他在人群中來來回回掃了幾遍,沒看到姜原,反而是海棠廳旁邊雅座的烏龜?shù)芍Q郏槐楸纫槐橄肱浪?br /> 亥時。
海棠廳開廳拍賣。
畫作一出,滿堂嘩然。
這幅《晴山疏影圖》,空山險徑疏林淡影,筆峰神拓,意境遼闊,白瓷一霎時就把姜原拋到了腦后,眼睛瞪的像銅鈴。
負責競拍的是小紅門東家賀奕明,白瓷一的處女作《歲暮圖》也是從他手里拍出的高價。賀奕明為人正直,極具權(quán)威,沒人會懷疑由他負責拍品的質(zhì)量。
他清清嗓子,言簡意賅道,“今晚拍品,明鏡先生的《晴山疏影圖》,太康十四年作,底價十萬兩白銀,價高者得。”
太康十四年,正是許之棠帶姜原遠走他鄉(xiāng)的那一年。
有人叫,“八十萬。”
“一百萬。”
“二萬。”
“五百萬。”
“……”
叫價著此起彼伏。
白瓷一,“一千萬。”
叫價聲瞬間滅掉一半。
烏龜森森一盯,“一千一百萬!”
白瓷一,“兩千萬。”
烏龜,“兩千一百萬。”
白瓷一,“三千萬。”
烏龜,“三千一百萬。”
白瓷一,“五千萬!”
烏龜,“五千一百萬。”
白瓷一磨牙,“九千萬。黃金!”
烏龜,“九千一百萬。”
兩人較著勁兒,你來我往,速度非常快。其余拍客根本插不上話,眼瞅著價碼越抬越高,索性切換成了看客模式,腦袋隨著兩家叫價來回轉(zhuǎn),王金剛叫完,他們就嗖的把頭轉(zhuǎn)向白瓷一。
白瓷一張嘴,李陵一巴掌呼到他臉上,死命捂他的嘴,“別叫了!別叫了!你他媽想死,老子還想活呢。”
白瓷一扒掉他的爪子,“還……”
李陵眼睛瞪裂了,雙爪齊下呼他臉,“老白,再過幾天可是你生辰,我可不想給你上墳,你給我閉嘴!閉嘴!閉嘴!”
白瓷一扣住李陵的脖子,往下一壓,眾目睽睽之下,大聲道,“還有出價的嗎?”
眾人齊齊搖頭,九千一百萬,還是黃金,出得起的也得喝幾年西北風。
白瓷一忽然看向賀奕明,平平靜靜,道,“賀先生,落槌吧。”
棄拍?小崽子竟然棄拍了?李陵懵,看客懵,烏龜更懵,他拉過一個狗腿,“我剛才叫了多少?”
狗腿溜須拍馬,“不多,才九千一百萬兩黃金。啊!”
烏龜一腳把他踢飛了。
白瓷一回到雅間,椅子上一癱,眉心微蹙,拋著手里的泥人,一上一下。
沒多久,李陵興奮的跑回來,道,“老白,價格抬這么高,你也太壞了,你沒見剛才賀老板恭喜烏龜時,烏龜那丑臉的表情。哎呀呀,不愧是你,不愧是你,哈哈哈哈。誒,一開始你就想拍垮烏龜,對不對?早說嘛,害我提心吊膽。看在我提心吊膽的份上,你還得給我畫啊,五幅,就五幅。”
砰地一聲,門被強力破開。烏龜鐵青著臉走了進來,手上的畫軸啪的拍在白瓷一面前的桌子上。
白瓷一沒情緒道,“這可是九千一百萬兩黃金拍下的,不識貨,也得心疼心疼你剛出去的金子吧。”
烏龜?shù)溃吧偎麐尳o老子裝。”
白瓷一道,“我可不知道你這么快就想轉(zhuǎn)賣給我。”
烏龜心里就是這么想的,他也的確沒想到會這么快就轉(zhuǎn)賣出去。剛才叫價叫的是真爽,壓的白瓷一磨牙更爽,只是……祖母的,嘴禿嚕瓢了,他壓根就沒防備這小子會突然棄拍。還他娘的抬成了黃金的價碼。
烏龜就是個大老粗,拍到手也不會掛屋里裝書香門第,他就是想氣死白瓷一,想看白瓷一給他裝孫子求著他把畫兒轉(zhuǎn)賣給他,不過,目前的價格實在太高,烏龜自己一時半會兒都拿不出來,更別說再抬高價碼折磨白瓷一了。他壓著滔天怒火,道,“老子認栽,九千萬黃金,你拿去。”
白瓷一,“先驗貨。”
烏龜一瞪眼,“你剛才不是看過了嗎?”
白瓷一,“離得遠,人又多,看的不真切。”
烏龜深深吸了一口氣,把畫軸推給他,“看,使勁兒看。”
白瓷一這才拿起畫軸,慢慢展開,眉宇間頓時流露尊敬之色。他仔仔細細的看了好半天,才抬起眼皮瞟了王金一眼,說了一個字,“貴。”
烏龜怒罵,“你自個兒抬上來的價,貴你祖母個腿兒,九千萬,一兩都不少。”
白瓷一看著他,“貴。”
烏龜,“八千五百萬,再貴老子敲爆你的頭。”
白瓷一,“……貴。”
烏龜噎的差點兒背過氣,“媽的,你說多少?”
白瓷一伸出一個指頭。
烏龜眼都直了,“一千萬?你搶劫呢?”
白瓷一搖搖頭,“一兩。”
烏龜,“……啥?”
白瓷一指著畫軸右下角的一處,道,“這里,有磨損。”
那是一簇樹影,斑駁陸離,他手指處是一點光斑,光斑與留白融為一體,本就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更何況這點光斑體積極小,只比發(fā)絲兒粗一點。
烏龜瞇著眼睛盯了好長一陣兒,抬起眼皮,“你蒙我呢吧。”
白瓷一靠著椅背,“五千萬黃金,成,我就拿走,不成,你就自個兒留著熏陶吧。”
烏龜咬碎了牙,劇烈的思想斗爭,只聽啪的一拍桌子,他吼道,“成交。”
白瓷一看向李陵,“李三,付錢。”
李陵心疼的一哆嗦,把白瓷一拉到一邊,小聲道,“你有病吧。這有瑕疵的東西就是一文不值,你冤大頭不夠,還想讓我也冤?干啥五千萬?一千萬他都能給啊。傻不傻。”
白瓷一,“聽我的,先給他,你不是想要我的畫兒嗎?以后,我畫的都給你。要多少,給多少。”
李陵眼睛一亮,“你不早說。”他扭頭看烏龜,笑的一臉明亮,“烏……王大公子,明天,您去飄香弄找我,我給您劃賬。”他又盯白瓷一,“畫兒,明天我就要!”
白瓷一帶著畫軸回家,鎖了門,鉆進書房,重新攤開畫軸,眼睛落在那處磨損上。
人為磨損。
白瓷一非常確定這一點。
既然舍得磨損一幅價值千萬的畫作,就說明這件事的背后操縱者想要得到的利益遠高于這個數(shù)字。
王金沒有找賀奕明的麻煩,李陵承諾給他劃賬后,也沒有任何惡言惡語,反而如釋負重扭頭就走。他們的目的就是讓自己得到這幅畫。
磨損,就要修復(fù),若要完好無損,就必須得原畫師出手。
他們的目標是許之棠。
不,是通過自己,接近姜原,找出許之棠。
白瓷一托腮,心里罵了一句,“敢利用小爺!”
那處磨損像針尖兒一般刺著白瓷一的心。他卷起來,小心放到畫幾上,伸了個懶腰,吹滅蠟燭,回臥房睡覺。
屋頂?shù)乃{衛(wèi)遁入夜色。
藍衛(wèi)回到壽春園時,趙映真還沒睡,她一直在等競拍結(jié)果。
在她看來,白瓷一跟自己八桿子打不著,無論如何不會讓姜原聯(lián)想至此,只要白瓷一發(fā)現(xiàn)畫軸的瑕疵,定然會想方設(shè)法接近他,以求許之棠出山修復(fù)畫作。
藍衛(wèi)把剛才看到的情形原封不動告訴趙映真。
趙映真聽得樂呵,“這個白瓷一還真是聰明,這么快就發(fā)現(xiàn)那處磨損了。王金可是說了,白瓷一是個刨根問底的好奇性子,但愿他這個性子能幫我們發(fā)現(xiàn)許之棠的行蹤。”
懷玉也道,“五千萬兩黃金也不是個小數(shù)目,他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接近姜原的。老祖,除了查探許之棠的下落,咱們也可趁機做些別的文章。”
趙映真點頭,“沒錯。一個人總不太好找他的軟肋,兩個人就不一樣了,但凡能抓一著,就能讓他死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