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原驚訝之余又有些激動,“有,叔叔怎么知道的?”
許之棠笑了,“從荔城到肅州,這一路,這個名字,如雷貫耳。據說是位少年,可我在檁城會館見過他的《海棠夜宴圖》,整張畫布只有一朵海棠,卻偏生有一種花開世間的留白感,這筆力很難相信是出自‘少年’之手。”
一朵海棠?姜原隨即想起在白瓷一書房和他共畫的一幕。不過此時他無心細問,有什么能比喜歡的人得到親人的認可,還有這么高的評價更讓人高興呢?他道,“明天中午,我請孤山先生來,為叔叔接風洗塵。”
許之棠有些意外,“這,可以嗎?”
姜原十分歡喜,“可以可以。湖邊風大,時候也不早了,叔叔,咱們回去吧。”
次日,整座王府像冬眠后蘇醒的春天,人來人往,生機勃勃,熱火朝天。仔細想想,自上次姜澤的世子冊封禮后,王府便沒有這般熱鬧過了,上層的人在斗,底下打雜的自然也得繃著一根弦,后來接連兩場葬禮,更是沉如一潭死水。
姜原滿面春風的走去瀟湘庭,見到姜陌,“姐姐,中午溪蘭苑設宴,你和阿潤一起去吧。”
姜陌看了眼門廊上擺弄花草的姜潤,略帶歉意道,“這……”
一道清冷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好,一會兒我就陪姐姐過去。”
說話的人正是姜潤,他并沒有看他們,只看著手上剪下來的花枝,面容清冷,觀摩了一會兒,似乎覺得合了心意,才把花枝小心插進花瓶,捧起來走去屋內,擺放在姜陌梳妝臺前的窗上。
姜潤的脾性古怪,王府的人都知道,姜原自然也知道,他甚至準備好了一套勸姜潤同往的說辭。
他只得點點頭,“哦,好。”
走出瀟湘庭,想到“孤山先生”,姜原嘴角不自覺揚起一股子笑意。
這股愉悅在他踏進白瓷一臥房時跌落了——房間內攤開了衣服、鞋襪和日用品,不見主人,卻處處有主人為出遠門而做準備的痕跡。
白瓷一的確在收拾行李,為了讓自己去墨城的借口更真實,他鉆進庫房,挑了兩本工器類的書,回來時,看到了姜原。他幾步走過去,探頭到他眼前,“一大早的怎么得空來我這兒了?”
姜原斂起沉郁,微微歪了下頭,故作想了想,道,“誰讓,明鏡先生點名想見‘孤山先生’呢。”
白瓷一一怔,旋即又驚又喜,“許先生要見我?”
姜原鄭重點頭,“嗯。”
猶如狂風卷起的海浪,白瓷一在激動、緊張、驚喜的多重情緒裹挾下,原地兜了十幾圈,忽而,醍醐灌頂,“《瓷仙圖》!”
姜原,“《瓷仙圖》?”
白瓷一,“《瓷仙圖》被大哥給李陵了,阿原,你先等等,我找李陵要回來。”
李陵!!
姜原一把把人拽回來,“昨天你帶過去的見面禮夠豐盛了,再說……”他湊上前,低沉的聲音在白瓷一耳畔響起,“我想讓叔叔見的,不是‘孤山先生’,而是白瓷一,我的,白瓷一。”
出其不意的話瞬間灼熱了白瓷一的胸腔。
他忍不住垂眸一笑,提步進屋,他一走,捉著他手的姜原也跟了進去……
午宴就設在溪蘭苑的會客廳。
姜原入主肅北王府后,府內一應陳設都沒有改變,平日里,除了溪蘭苑和議事廳、瀟湘庭外,其他地方他都沒有去過,那不是他的地盤,沒有他熟悉的氣息,有的只是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也從來沒有把王府當成久居之地,他一直在想,不久之后,他會和白瓷一遠走高飛。
下人們忙碌有序,擺放桌椅、碗碟、餐具。
白瓷一隨姜原見了許之棠,許之棠顯然受到了不小的沖擊,注視著他,難以置信,“你,就是孤山先生?”
畢竟昨天見到時,他還是跟在姜原身側的小伙伴。
白瓷一連忙道,“不過是一時興起諢起的稱呼,能入得明鏡先生的眼,實在是瓷一的榮幸。”
許之棠看向他的目光里盡是贊賞,連著內心的陰霾也暫時消退了——在此之前,他一直為怎么送小玲回荔城犯愁。
他道,“白公子,走,我們里面談。”
白瓷一道,“許先生叫我瓷一就行。”
明鏡先生、孤山先生相見恨晚、相談甚歡,倒把姜原冷落了,姜原也不在意,挨著白瓷一坐了,在旁溫茶,笑著聽著。
宴席準備妥當,卻無人入席。
姜陌和姜潤來到宴會廳,姜陌看了看周圍,奇怪道,“是我們來早了嗎?”
下人趕忙上前,“王爺陪許先生說話呢,興許是忘了時間吧,小姐、公子您先去偏廳歇歇。”
姜陌擺擺手讓他不用管自己,回頭對姜潤道,“昨天小玲和許先生的見面……哎,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阿潤,我們去看看小玲吧。”
姜潤卻道,“我在偏廳等姐姐,就不去了。”
姜陌想著女孩子之間的談話也不方便他一個男子在旁,便道,“也好,我一會兒就回來。”
目送姜陌離開后,姜潤轉身走去姜原住處。
小七守在院子里,百無聊賴,遠遠的看見姜潤一個人過來,頓時來了精神,迎上去,“潤公子。”
姜潤面無表情,“我找姜原。”
小七答應著,“我給您通報一聲。”
姜原聽得姜潤來找自己,詫異之余,看了眼聊得正歡暢的許之棠和白瓷一,走到屋外,“阿潤,你找我?”
姜潤瞥了眼小七。
小七立刻閃人。
姜潤沒有說話,轉身朝外走,姜原只得跟過去。
一直到門口姜潤才停下,回身看著姜原,道,“有件事……”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王爺!”
這咆哮還帶了不少的怒氣。
景三喘著粗氣跑過來,偌大的院子,一眼就看到縮在墻角裝透明人的小七,他大步過去,拎著小七把人拖拽到姜原跟前,張口就說,“王爺,我景三都回來了,這廝就哪來的哪去,行不?!”
去丹陽前,景三一直是姜原的貼身護衛,他走后,姜原才把小七提上來,這兩個人,單論武力值不相上下,但噸位就……不高不低不胖不瘦的小七在五大三粗的景三面前瞬間有了小雞仔的可憐感。
姜原于心不忍,“你先松手。”
景三鄙夷的瞪了眼小七,“你小子夠雞賊啊,少裝,王爺,你給句痛快話,要我還是要他?”
小七縮著脖子,賊可憐,“王爺,小七當值以來,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可沒做錯什么呀。”
姜原又說一遍,“景三,松手。”
景三充分發揮了“裝聾作啞”的本事,抓的小七嗷嗷的叫喚。
姜潤逐漸不快,他本就不想讓人知道自己來找姜原,他本身就十分厭煩來找姜原,眼下……他看到了沈岸。
沈岸不緊不慢的往這邊走,顯然也是看到了姜潤,微微頷首,姜潤卻像品食美味時吃了一口蒼蠅,皺了眉,厭惡至極,冷冷拋下一句話甩袖就走。
“午宴后,我找你。”
沈岸摸不著頭腦,也沒怎么琢磨,幾步走到僵持不下的兩人面前,伸手打掉了景三死抓著小七后領子不放的魔爪,對姜原道,“別理他,一會兒我就把他送鄧春那去。”
景三立刻叫嚷,“我不去,除了王爺,誰也別想使喚我。”
換崗這事兒,沈岸已經耐著性子苦口婆心的跟景三講了一天一夜,這廝愣是一個字兒都沒聽進去,要不是昨天許之棠來了,昨天他就跑來鬧了,許之棠今天也沒走,景三那是實在忍不住了。
姜原對景三道,“跟我來。”
走前,景三還不忘狠狠地瞪小七,然后,就顛兒顛兒的追著姜原到了另一個墻角。
姜原問,“鄧春在干嗎?”
景三,“開城修路。”
姜原,“為了什么?”
景三,“拿下檁城,打趴陳工,一統天下。”
姜原,“他缺什么?”
景三,“缺人缺錢缺……”他意識到什么,“我還有積蓄呢,讓小七去,我把銀子都給他。”
姜原搖搖頭,“不行。”
景三不干了,“為啥啊,非得我去?!鄧春離了我,就啥也干不成了?那還要他干啥?”
姜原看著他,正色道,“開城修路,只是一個幌子。”
景三眨眨眼,“……啥?”
姜原道,“真正的目的是打通宣城到東海的通道。”
景三繼續眨眼,恍然間他明白了什么,“所以……”。
姜原道,“造船!”
這兩個字,仿佛熱鍋上突然澆下一桶熱油,景三整個人都沸騰了。
可不是嘛,他自小在沿海長大,跟著他爹摸爬滾打,造船的本事也是跟著老爹學的,這么些年,眼瞅著越混離海越遠,眼巴巴的看著這門手藝有跟著自己進墳坑的架勢,沒曾想……
他興奮道,“王爺放心,這差事我景三絕對給你辦利落咯。只是,那火炮圖紙……”
姜原知道他想說什么,笑道,“已經派人給鄧春送去了。”
一聽此言,景三是真興奮了,脖子里青筋暴起,“王爺你厲害啊,這到時候,戰船配上火炮,什么檁城、陳工,都得俯首稱臣。王爺,要是我圓滿完成任務了,那小子是不是得給我挪地兒?”
姜原沒明白他的腦回路怎么又繞回去了,疑惑道,“肅州有什么好的?”
景三,“有王爺你啊。你就說,他挪不挪吧。”
姜原哭笑不得,“挪挪挪。”
景三一拳砸進掌心,“那行,我今天晚上就動身。”
姜原笑著搖搖頭,轉身往回走。
景三跟在一邊,一蹦三條,見了沈岸,他便一通抱怨,“你說你,勸個人都不會,你早說看上我造船的手藝不就完了嘛。”
沈岸一頭黑線,“老子當時就是這么說的。”
當時,景三滿腦子竄的都是,小七那賤人,竟敢搶老子的位置!!他一愣,嘿嘿笑了幾聲,扭頭看姜原,堆出一臉蹭飯的諂媚,“王爺,中午有宴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