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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33

    任逸終于在春節臨近這幾天閑下來一陣,畢竟就算他不需要休息,人家老板也是要放假的。
    對此沈樂綿是求之不得,每天想方設法做新的料理給任逸養身子,硬是把任逸前一陣掉的肉給補回來了。
    房間內,任逸捏了捏腹肌外幾乎看不出來的脂肪,眉頭一皺,不禁陷入一種困擾。
    ——他才二十不到,難道這么快就開始發福了嗎?
    休學歸休學,任逸可不想以后連步子都邁不動。
    于是任逸便開始執行日常的鍛煉計劃,具體內容為每天早上和老頭老太擠在早市挑選食材,然后拎著兩大袋子菜多繞幾條道跑步回家。
    “今天又做這么多好吃的啊,還有什么活能讓老頭子我幫忙干干?”
    田爺樂呵呵地走進廚房,王阿姨最近也回來了,正和沈樂綿一起忙叨。
    “今天不是三十嗎,當然要吃點好的。”王阿姨笑著說,把收拾好的魚放在水池上晾干,“您別在這兒添亂,原先都是您家老婆子做的飯吧?”
    被戳到痛處的田爺立刻豎起眉毛,臉紅得像豬肝:“誰,誰說的!我也有兩下子的行不行!炸藕盒吃過沒?中午就讓你們見見世面!”
    沈樂綿在一旁抿著嘴偷笑,還是被耳尖的田爺聽見了,被老人無情趕出了廚房。
    “今天小孩子不許插手,年夜飯不能小娃娃做,再說平時吃了那么久,都吃膩了”
    “還吃膩呢,我閨女可跟我說,每次田爺都吃不夠,還要多吃一碗!”
    “嘿——!我看你以后還是別回來了,來氣!”
    狹小的廚房充滿歡聲笑語,所有人的神經都放松下來,在節日里短暫地忘記苦難。
    王阿姨的女兒叫曉曉,一大早就穿上了小紅襖,頭發被沈樂綿編成兩個麻花辮,像個從年畫里出來小娃娃。
    她今年七歲,正是鬼靈精怪的年紀,心思比大人細得多。
    “姐姐為什么總在夜里扒門縫?姐姐是在等大哥哥回來嗎?”曉曉滿臉純真地看她。
    沈樂綿一個趔趄,臉一下子就紅了。
    “小孩子胡說什么!”她惱羞成怒地說,“你看錯了!姐姐只是想上廁所!”
    曉曉張了張嘴,心說你不也是小孩嗎,而且也沒去上廁所啊。
    大孩子可真是奇怪。
    “我知道了!”曉曉叉著腰說,“你一定是背著大哥哥干壞事了,心虛怕發現對不對!”
    “誰干壞事了?!”沈樂綿的臉更紅了,故作生氣地要抓曉曉咯吱窩,“好啊,那我現在要做壞事了,黎曉曉,接受月亮的制裁吧!”
    見狀,小丫頭立刻尖叫著跑出房間,一邊跑一邊回頭咯咯地笑,道:“綿綿大笨蛋!臺詞都說錯啦,是‘代表月亮消滅你!’”
    沈樂綿剛想笑罵回去,神色卻突然一凜。
    “哎!小心——”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樂極生悲,忘了看路的小女孩一下子和任逸的大腿來了個親密接觸,又因反作用力“噗通”一聲跌坐在地上。
    腿硬,地也硬,撞得她鼻子和屁股一塊要扁了。
    到底還是小孩子,黎曉曉一對大眼睛吧嗒一眨,金豆瞬間掉了出來,哭聲直竄房頂。
    “嗚嗚嗚,媽媽——!大哥哥撞我——!!”
    莫名背鍋的任逸:“”
    原來還帶這么碰瓷的。
    男生無奈地嘆了口氣,非常自然地替女孩揉了揉鼻子,又掏出紙給她擦眼淚。
    等做完這一切后才發現自己好像熟練得過分了,轉念一想,這些還是在沈樂綿身上練出來的,這么多年過去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
    沈樂綿心尖驀地一軟,鼻子也開始發酸。
    “哥,你回來啦?”她很快藏好情緒,笑著迎了上去。
    任逸點點頭,把手上拎著的營養品放在地上——整個出租屋最不怕泛濫的就是營養品,畢竟每家每戶都至少有一個病人。
    “晚上去看阿婆,”他說,“帶著點衣服,會冷。”
    說的是年夜飯,其實只能是“年前午飯”,但是對于這群臨時組建的“家人”來說,也已經足夠溫暖了。
    晚上的時候,沈樂綿同任逸一起來到阿婆的病房。
    老人最近狀況不太好,前幾天又進了幾次icu,之前聯系的療養院也一直往后拖,最后干脆直接取消預訂。
    醫生也是說讓他們別折騰了,話里具體的含義沈樂綿不想懂,事到如今,她還是不相信阿婆會真的離開他們。
    “把食物打成汁,交給護士鼻飼進去就可以了。”護工給阿婆翻了個身,囑咐道。
    “好的阿姨,這幾天您就回去吧,大過年的,也不容易。”沈樂綿貼心地說。
    護工連連道謝,她當了這么多年護工,這還是頭一回遇見雇主是兩個學生的,真是叫她既心疼又唏噓。
    “你們都是好孩子,阿婆這輩子肯定幸福得不行,”護工感慨道,“提前祝你們新春快樂,好好陪陪你們阿婆吧!”
    沈樂綿露出了一個微笑,偷偷在被單下拉住了阿婆的手。
    要是可以的話,她也想親口問問阿婆,問她這輩子到底幸不幸福。
    -
    阿婆現在住的是單人間,是前幾天任逸特地換的,既然去不了療養院,最后這段日子里總該住好一些。
    沈樂綿可以當鴕鳥,但是任逸不能。
    他一直清楚阿婆的身體情況,他知道阿婆撐不了多久了。
    床邊,沈樂綿正把食物倒進破壁機。
    今天是除夕,阿婆也要吃好點,沈樂綿花了好大功夫才做出花樣來,還精心擺了盤。
    ——盡管被破壁機一榨,全部一個樣,哪還分得出好壞來。
    “這就叫儀式感,”沈樂綿振振有詞,看起來心情很好,“今天可是除夕哦,阿婆可要多吃幾口。”
    這么多天過去,女孩原本白凈細嫩的手指已經纏了好幾個創口貼,有的是做飯時熱油濺起的水泡,有的是冬天生的凍瘡。
    創口貼根本起不了作用,唯一的用途就是不疼,貼上后還能繼續干活。
    這點傷放在任逸自己身上沒什么,但是換成沈樂綿就不行了。
    任逸的眉頭微微皺緊,也沒去糾正女孩鼻飼的量是有規定的,榨太多浪費,只覺那些貼布過于刺眼,讓他一陣陣的煩躁。
    沈樂綿不該跟著他受這份苦。
    “怎么了?”沈樂綿用濕毛巾擦了下手,不解地看他。
    任逸沒說什么,叫護士進行完鼻飼后便出去了。
    再次回來的時候,他的手上多了個袋子,里面裝著好幾支藥膏。
    “回去把藥抹了,以后洗東西用溫水,洗完手用點護手霜。”
    這個點鐘醫院已經沒有門診了,更別提今天還是除夕。
    男生顯然是跑了許多家藥店才買到,頭發被風吹歪了幾撮,說話還帶著點喘息。
    “記住了?”
    沈樂綿愣在原地,遲遲沒有伸手接過。
    窗外在這時炸起一大朵煙花,像流螢一樣劃過黑夜,照亮了女孩半邊側臉。
    很快,晶瑩剔透的眼淚接二連三從臉頰滾落,這回愣住的不再是女孩,而是她對面的高個男生。
    “你”
    沈樂綿搖搖頭,失控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臉,緩緩蹲在地上。
    她明明都清楚的。
    任逸對她好,只是出自兄長的責任,從不帶任何多余感情。
    是她一直擺不正自己的心思,如果她也能和任逸一樣坦坦蕩蕩,就不會因為得了幾管藥膏而難過到想哭。
    但她就是忍不住。
    這樣好的任逸叫她怎么舍得放棄,她都喜歡三年了,怎么可能輕易割舍。
    但是阿婆還在生病啊,她怎么能在這種時候想這種事。
    沈樂綿止不住地哽咽著,交疊在膝蓋上的手臂也堵不住越來越多的眼淚,下一秒,她的頭頂忽然一暖,男生也同她一樣蹲了下來,一只手放她的頭上。
    沈樂綿忍不住縮了下脖子,淚眼婆娑地抬臉望他。
    會被發現嗎?會被覺得奇怪么?
    沈樂綿的大腦一片漿糊,誰知任逸一句話也沒有問,只是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發,問她:“要不要放煙花?”
    夜風在耳邊呼呼地刮著,沈樂綿跟著任逸來到醫院外一處廢棄的六層小樓天臺,正對著阿婆的住院部。
    除夕的新城到處都是放煙花的人,隔著好幾個街區都能聽到震耳欲聾的爆竹聲,沈樂綿吸了吸鼻子,看著任逸解開一大把仙女棒。
    椿鎮也會放炮仗,但是沈樂綿膽子小,每次都躲在墻角看哥哥們放。
    十一二歲的男孩子正是野的時候,那會兒除了任逸和林祥,還會有很多沈樂綿不熟悉的男孩子混在一起。
    他們會用磚頭壘成“炮臺”,把炮仗藏在里面,露出一截火捻兒,然后劃開火柴點上就跑。
    村子里很少放煙花,更常見的是炮仗,因為煙花貴。
    所以年幼的沈樂綿一直弄不明白放炮有什么好玩的,又可怕又難看,嘭——!的一聲發到天上,只亮一下就沒了。
    直到任逸給了她一把仙女棒。
    “這是什么?”沈樂綿警惕地問,“綿綿不放炮。”
    “這不是炮,”任逸說,“它不炸。”
    沈樂綿將信將疑,偏偏林祥是個嘴欠的,嬉皮笑臉道:“你可別信你哥,這玩意比剛剛那二踢腳還勁兒大,能直接躥到天上,放晚了就炸手里了!”
    沈樂綿的小臉立刻白了。
    她知道那種“小棍棍”,她見林祥放過,小火箭似的會飛到天上,尾巴還會噴出恐怖的火花。
    ——然后林祥的屁股就被任逸踹了一腳。
    “滾蛋。”
    任逸皺著個眉,見沈樂綿還不信,干脆自己點了一根給她看。
    沈樂綿嚇了一跳,趕緊閉眼捂耳,卻沒聽到任何爆炸聲。
    她緩緩地睜開眼,隨后她就張著嘴愣住了。
    無數金色的火花從仙女棒頂端迸濺而出,像是真的魔法一樣,飄落在夜空中,慢慢與夜色融為一體。
    絢爛而奪目。
    只是拿仙女棒的人實在是太不配合了,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嘴角還有點向下垂。
    不過沈樂綿完全沒有介意。
    “好漂亮!”她興奮地說,眼底映著燦爛的火花,“綿綿也要玩!”
    于是任逸便拿出更多的仙女棒,為了省事,他直接用一根點燃的去點另一根,很快,那根沒點燃的也冒出火花來,沈樂綿的聲音更尖了,高興得快要跳起來。
    一群灰頭土臉的小泥猴們立刻發出一陣竊笑,在他們看來,“大老爺們”怎么能玩仙女棒,那也太跌份了。
    任逸倒不覺得有什么,依舊冷著張臉點花,還教沈樂綿用仙女棒寫數字。
    沈樂綿舉著兩根仙女棒,像小飛機一樣圍著任逸跑,最后把其他幾個男孩也給看眼饞了,都忘了先前的“大老爺們”原則,腆著臉求任逸分他們幾根。
    除夕之夜,一群孩子們舉著亮閃閃的仙女棒,變成了冬夜里的一只只螢火蟲。
    八年之后,還是這個牌子的仙女棒,地點卻從椿鎮換到了新城,人數也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火花在手中噼啪作響,沈樂綿望著遠處那間亮著燈的房間,突然舉起手臂大幅度揮舞著,高聲喊了好幾遍“阿婆”。
    哭了一個晚上的沈樂綿已經流不出眼淚了,兩只眼睛腫脹得難受,火辣辣的疼。
    心里的那團郁氣卻隨著喊聲漸漸飄散,變成了消失在夜空中的點點星火。
    身后傳來男生的腳步聲。
    沈樂綿哽咽了一下,將頭埋進任逸的胸口。
    “阿婆她會看見嗎?”她小聲問。
    “會。”任逸說。
    “那阿婆這輩子幸福嗎?”沈樂綿又問,“我有讓她幸福嗎?”
    空氣中是煙火特有的氣味,突然間,四周的煙花一下子猛烈百倍,爭先恐后竄上夜空,綻放出五顏六色的花朵。
    ——零點到了。
    在一片震耳的轟鳴聲中,沈樂綿聽不清任逸的回答,只能看見男生微動的嘴唇,無聲地分開又合上。
    他說:“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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