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鐵了心要殺他。不考慮后果,哪怕魚死網破。</br> 昆鷲突然有點想哭了,那種無力感滔天巨浪似的拍打著心里的礁石,每一絲冰冷的細沫都在告訴他,你要死了,你無處可逃。</br> 那是從未面臨過危險的小少爺在眷戀生命時,對死亡最原始的恐懼。昆鷲表情無比難看,他從未如此狼狽可悲過,身子搖搖晃晃的,嗓子里咔咔地響,想要求生,喉嚨卻被毒素扼緊。</br> 不要,他不要死——!</br> 昆鷲抬手往前虛虛一抓,想要抓住啾啾的手,不料樓層深處,卻突然傳出一聲尖叫。</br> 是棠鵲?</br> 啾啾皺了皺眉。</br> 伴隨那聲尖叫,暗室開始一點點溶解、消散,啾啾猶豫了一下,慢慢放下手。</br> 這是,不殺他了?</br> 昆鷲終于松懈,癱軟著躺在地上,大張著嘴,任由紫色毒素爬滿他整張臉,如此面目可憎,劫后余生的慶幸卻讓他眼角分泌出幾縷淚液。</br> 他竟然哭了。</br> 啾啾看也沒看他一眼,只是側過臉。</br> 她之前就發現了,這里一共有三個陣法,塔外有個鎮物陣,用以隱藏玉塔。除此之外還有個伏邪陣,玉塔同樣在陣眼的位置,不過這個陣眼本來應該放水屬性之物,現在卻放了石屬性的玉塔,便是說,玉塔是和伏邪陣在互相鎮壓,奇怪的是,塔里塔外并沒有妖邪魔物的氣息。</br> 而玉塔內,有個歸元陣。這種陣法很常見,門派、秘境、洞府隨處可見,歸元陣的作用是“修繕”,只要重新開啟陣法,陣法內的建筑便能復原。</br> 現在歸元陣啟動了。</br> 法陣轉動,華光流轉,眨眼間所有人都被送出玉塔。</br> 再回頭,巨塔已經消失。光霧彌散,東邊的天空染上了黎明前的魚肚白,晨風亂拂,一切如常得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過。</br> 唯一不同的是多了個人。</br> 嚶嚶的哭聲悲慟回蕩。</br> 啾啾站不起來,只能坐在那里,吃力地睜開眼,第一眼就看見不遠處佇立的少年。</br> 暗紅衣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白皙的耳垂下,兩枚紅箋輕飄飄地隨風翻飛,流淌出滾滾金光,艷麗招搖。</br> 指骨干凈均勻,漂亮的手掌中執著把碎光閃爍的刀,這會兒刀還沒收回,刀尖淌著血。</br> 鐘棘皺了皺眉,雖未作聲,但瞧他那模樣,應該是偷偷嘖了一聲。為出現在這里的是師弟師妹而不是妖獸感到遺憾——為自己不能開心殺戮感到遺憾。</br> “小青鸞!小青鸞!”</br> 從鐘棘的位置往下看,是伏在地上的棠鵲,以及……被切成兩截的青鸞。</br> 靈珀仙果散落在不遠處,沾了塵土,依然華光瀲滟,正對著棠鳩那一面,是她留下花型記號的那一面。毫無疑問,這是她塞給溫素雪的那一枚。</br> 所以這是準備把她的靈珀仙果送給棠鵲了?</br> 她看向溫素雪。</br> 溫素雪也看著她,目光垂落在她手臂衣衫上時,唇微微抿住,眼瞳玄黑。竟然給人一種他正因她受傷而壓抑怒氣的錯覺。</br> 大概真的是錯覺。片刻后,兩人視線對上。</br> 他們都安安靜靜的。啾啾能隱約揣摩出溫素雪的心思,溫素雪也能看出啾啾的關注點——在靈珀仙果上。他愣了愣,別開視線,一言不發。</br> 棠鵲哭得比啾啾剛回家,她得知自己并非棠家親女兒時還要大聲。</br> 她剛在門邊找到了溫素雪,眼看著小青鸞就要得救了,她將青鸞虛弱的身體放在地上,柔聲說:“等我一下,馬上就好——”</br> 話音還沒落下。</br> 驟然一道破空聲響起,快到風馳電掣,白光一閃而過。</br> 一瞬間。</br> 就那一瞬間,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棠鵲最后那個字的唇形都沒合上,小青鸞的身體就在她面前斷成了兩截。</br> 飛石碎礫擦著皮膚四濺開來,噼噼啪啪落了一地。被破壞的不僅僅是青鸞的身體,還有他們身邊那道玉石門,碎成了渣。</br> 罪魁禍首并沒有流露出分毫歉意,只是輕輕一甩,干凈利落地讓刀尖上血水飛離。</br> “怎么是你們?”鐘棘這次真的“嘁”了一聲,還蠻嫌棄的。</br> 沒有人回答。</br> 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整個世界除了風聲,只剩下棠鵲斷斷續續的哭泣聲。</br> 鐘棘皺了皺眉,循著聲音往腳下瞥了一眼,很自然地就踢了一腳。</br> “小青鸞!”棠鵲又發出一聲尖叫,紅了眼,渾身顫栗著抬頭怒視那宛如火焰的紅色少年。</br> 鐘棘笑了:“你們在門后嘰嘰咕咕吵個不停,我還以為是妖獸,隨手就殺了?!?lt;/br> 語氣輕松。</br> 輕松得好像不是殺了個人,而是不小心撞壞了個花瓶。非但不用放在心上,還覺得花瓶碎掉的聲音挺有意思,想再試一次。</br> 棠鵲張著嘴,整個腦海只剩下了一句話,那是鐘棘滿不在乎的態度下隱藏的含義。</br> ——殺了就殺了唄。</br> 他怎么能這樣。</br> 怎么能?!</br> 棠鵲從沒這么憤怒過,傷害她可以,她怎樣都無所謂,但他怎么能傷害她的朋友,那個安靜乖巧的小男孩!</br> “你!”</br> “我怎么了?”鐘棘回得很快,笑起來時尖銳的犬牙很容易讓人想到曠野上難以馴服的野獸。他握著刀,微挑的眼尾下蘊著抹淡淡的紅,“怎么,想殺我報仇?”</br> “……”</br> 棠鵲的脊骨一瞬間爬上一股冰涼,鐘棘每靠近一步,寒意就加深一分。</br> 風開始變大,風聲肆虐,少年耳下的紅箋舞動得愈發張狂。淡淡的血腥味彌漫。</br> 到了現在,棠鵲就是再怎么遲鈍,也意識到了眼前這人的身份。</br> 鐘棘看起來與他們年歲差不多大,要是他倆相熟,棠鵲甚至能甜甜地叫他一聲”鐘小師兄”,但他氣勢威壓比他們強了太多。</br> 他靠近的時候,那絕不收斂的鋒芒鋪天蓋地的凌厲壓來,哪怕再淡然無謂的人也會在一瞬間被沒來由的恐懼攥緊心臟。棠鵲不自覺地顫栗,想要臣服地低下頭,但她又不愿,只能死命咬唇逼自己梗直脖子。</br> “我這個人不太喜歡打嘴仗?!辩娂瑲⒁饫飵еd奮,刀尖抵住了棠鵲眉心,“你要是看不慣我,就來殺掉我。你要是殺不掉我,那就我殺掉你。就這么簡單?!?lt;/br> 確實,之前那為師姐討公道的師兄,一臉悲憤地控訴鐘棘許久,鐘棘也沒有開口——即便他有理。</br> 棠鵲已經抖得如同篩子,昆鷲本就受了重傷,這會兒悶哼一聲,嘴角再次溢出鮮血。</br> 啾啾雖然沒受到任何影響,可她傷成這樣,連說話都費勁,更別提參與這場即將開場的屠戮。</br> 現場唯一一個還能行動的是溫素雪。</br> 溫素雪抬手,將棠鵲拉離了青鸞的尸體,護在身后,與鐘棘四目相對。</br> 兩雙不同的眼睛。多情的桃花眼,暗紅的瑞鳳眼。</br> 溫素雪執著劍。</br> 鐘棘也握緊刀柄,笑了笑。他越是笑,嗜殺的意味就越濃。因為他的笑本來就是張狂且惡劣的。</br> 天地間只有風在呼嘯。</br> 壓抑的沉默中,眼看著戰斗就要爆發。</br> 就在這時,又冒出一個聲音。</br> “誒,塔呢?我塔呢?剛剛還在這,那么大一個塔呢——?”</br> 聲音渾厚,嗓門高昂。</br> 一瞬間,血腥味彌漫的亂風奔騰消散,威壓也退潮似的收回。鐘棘擰了擰眉,收回刀,滿臉都是被打擾后的不爽。</br> 天已經快亮了,視野變得清明后,能看見云上團團簇簇的白色曦光。戰意消失在黎明,所有人都松了口氣。</br> 棠鵲這才軟軟跌坐在地上,揪著自己衣襟,雙眼無聲,大口大口地吸氣。</br> “啊呀!好大的一陣風??!”那個聲音發出雄渾的感嘆,慢慢靠近,片刻后從灌木叢后窸窸窣窣鉆出來,“小鐘啊,你看到我的塔了嗎——?”</br> “……”</br> 一雙雙視線齊刷刷射過去。</br> 來人聲音驀地扼在喉嚨里。他似乎沒想到會遇到這么密集的目光,瞪大眼睛,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師弟師妹,你們怎么在這里?”</br> 不等大家回答,他又兀自推翻自己剛才說辭?!安粚?,”他撓撓頭,嚴肅起來,“你們怎么還在這里?門派令不是讓你們回去嗎?”</br> 這人名叫張弛。和鐘棘一樣,是筑基期的師兄。不過他很有師兄的自覺,時常幫忙處理新生事務,因而眾人都認識他。</br> “我們……”棠鵲張了張嘴,像是突然找到依賴,溫熱又開始從眼眶后方壓迫上來,“小青鸞……”</br> “青鸞?書上那個?你竟然遇到了青鸞?”張弛過來看了一眼,搖搖頭,“死透了,魂魄也散了,沒救了。”</br> 不用提醒一次。</br> 棠鵲呆呆看著張弛,失魂落魄,眼神空洞。依稀間感覺那釀成慘禍的紅色人影朝她走來,棠鵲不自覺顫了顫,那道人影卻只是擦肩穿過了她,俯身拾起地上的靈珀仙果,隨手一扔。</br> 沒有人敢看他,好像多對視一眼,在這里了卻殘生的幾率就多一分。</br> 只有啾啾看到,那枚靈珀仙果被扔回了她懷里。</br> 她驚訝地抬頭,稍稍一動就是撕心裂肺的劇痛。</br> 鐘棘卻沒看她,他已經轉身往回走了,路過棠鵲的時候頓了頓。</br> 棠鵲渾身僵硬,頭皮發麻。</br> 鐘棘冷哼:“不想死就趕緊滾?!?lt;/br> 棠鵲哆嗦一下,又覺得丟人又覺得害怕,鹿眼里蓄滿淚水,踉蹌著退開幾步。</br> 張弛為自己這暴躁的小鐘師弟嘆了口氣,又看看那身子搖搖晃晃,惶恐不安的師妹,搖搖頭,解圍道:“我已經通知了回春堂接應你們。此地不宜久留,你們這便走罷。”</br> 說著,他揚手輕輕一揮,白光包裹著一行人,不容抗拒地將他們送出秘境。</br> 棠鵲低低哭出聲來。</br> 回春堂的醫修早就等在秘境口,見到眾人,立刻上前,手忙腳亂地將傷者抬上御行的法器。</br> 心神松弛,意識陷入黑暗前,啾啾最后一個想法是——</br> 她裝著靈晶的物品袋,被遺失在了巨塔里。</br> “你說我們運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昆鷲嘆氣,“沒遇到什么的妖獸,也沒尋到什么機緣?!?lt;/br> 棠鵲笑了笑:“沒遇到危險就算不錯了?!?lt;/br> 篝火在眼前熠熠跳動,發出輕微的噼啪聲。</br> 昆鷲瞥一眼:“說起來,你撿的這小畜生該是這趟試煉最大的收獲了。”</br> 他聲音不太友善。</br> 倒不是羨慕嫉妒,就是單純看小青鸞不爽,看見棠鵲左右不離地牽著小青鸞更不爽。</br> 棠鵲瞪他一眼,鼓起臉,更顯生動:“說了好多次,不許叫他小畜生,他有名字,叫棲玉。”</br> 昆鷲不以為然。</br> 棠鵲頓了頓,轉過臉:“阿鳩,你究竟在找什么?”</br> 啾啾翻翻找找有一會兒了。</br> 聽見姐姐的聲音,她動作稍停:“只是檢查一下這次試煉的收獲?!?lt;/br> 昆鷲嗤了一聲,儼然沒把她那點小收獲放在眼里,甚至覺得提起的必要都沒有。</br> 棠鵲倒是很感興趣:“你都拿到了什么?”</br> 啾啾從左往右念給她聽:“化毒丹、月爪藤、清心草、靈晶……”</br> “這些破爛還用得著收集?”昆鷲的小雀斑在火光下更加明顯,神情不屑,“花點下品靈石就能隨便買,誰袋子里不是一大堆。”</br> 棠鵲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示意他閉嘴。</br> 啾啾止住了自己報數的聲音。</br> 問題來了。她根本沒錢。</br> “你不會是連買破爛的錢都沒有吧?”昆鷲突然坐直身子,手搭在膝蓋上大剌剌笑了,“也對,畢竟你……”</br> 他聲音頓了一下,想起棠鵲與棠鳩是兩姐妹,話鋒一轉,笑嘻嘻的:“畢竟你又不討人喜歡。就算是爹娘,也知道手心手背,更該偏愛誰。”</br> 溫素雪眉心動了動。</br> “昆鷲?!碧涅o心里一跳,拍了下他,目帶肅光,似在制止。</br> 啾啾和昆鷲兩人一直不太對付。</br> 說起來還和棠鵲有點關系——</br> 剛進門派那陣,昆小少爺不知為何總看棠鵲不順眼,沒少帶著他的小嘍啰欺負棠鵲。</br> 有次昆鷲故意將狼毫上的墨汁甩在棠鵲身上,啾啾實在看不過去,便用新學的木系法術攻擊了他。</br> 那一招叫木刺。</br> 尖銳的木枝直直射向昆鷲手臂,“噗呲”一聲,瞬間洞穿。</br> 昆鷲捏著手腕,看著宣紙上的血滴發愣。</br> 那一聲后,昆鷲便把他厭惡欺負的對象換到了啾啾身上。</br> 這會兒昆鷲扯了扯嘴角,輕哼一聲。</br> 棠鵲怕他們又打起來,急忙岔開話題:“說起靈晶,明天就要離開秘境了,大家先檢查一下有沒有收集夠吧?”</br> 說得也是。</br> 幾個人都簡單查了一下。</br> 棠鵲最先檢查完。</br> 十六。十七。十八。</br> 她愣了愣,重新數。</br> 十六。十七。十八。</br> 她動作越來越慢。</br> 片刻后,她抬起頭,有些木然:“都齊了嗎?”</br> 溫素雪:“嗯。”</br> 昆鷲:“廢話,早就齊了?!?lt;/br> 棠鵲轉過臉:“阿鳩呢?”</br> “我也齊了?!?lt;/br> 棠鵲愣了愣,不由自主脫口而出:“之前都沒有看見你分走靈晶?!?lt;/br> “是。”啾啾點頭,“我遇到你之前就收集齊了,所以后來就沒再瓜分過。”</br> 她這一路幾乎都在打白工,很有團隊精神地和他們一起闖龍潭進虎穴,卻從不拿走她該拿的戰利品。</br> 因為她的靈晶也是白來的——從山洞醒來時就放在她袋子里了,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個。</br> “你沒集齊?”溫素雪突然插話,問向棠鵲。</br> 這幾個字讓棠鵲張了張嘴,臉上有些難堪——仿佛她比吊車尾還吊車尾。</br> 過了好幾息,她才輕輕點了下頭,刻意別開臉躲過啾啾的目光,笑了笑,恢復淡然:“不過沒事。大不了明年再來?!?lt;/br> 沒事?</br> 昆鷲差點叫起來:“這還叫沒事?你怎么老是這樣——”</br> 他驀地一頓,竟然有些生氣了。他想和棠鵲一起學習,同學同玩,做一樣的事,可棠鵲似乎根本沒在意過這些。</br> 他簡直想揪住她衣襟:“就算你沒心沒肺,也有個度!”</br> 半熟的小少年激動得脖子都紅了,比她還著急,哪兒像平時一看見她吃虧就笑嘻嘻的小壞蛋。</br> 棠鵲用圓圓的鹿眼注視著他。</br> 這樣的眼神能立刻讓昆鷲沒了脾氣,他再氣急也只能憋著,干脆就抿唇回瞪她。</br> 溫素雪抬了抬手,按下昆鷲,語氣冷靜:“還差多少?”</br> 棠鵲垂下眸子:“兩枚?!?lt;/br> “我們現在就去找,離天亮還有幾個時辰,還來得及?!?lt;/br> 溫素雪當機立斷,起身往外走,枯枝碎葉在他雪白的靴子下發出脆弱的聲音。</br> “也不用這么……”</br> “你閉嘴?!崩惖伤谎?。</br> 棠鵲止住聲音。</br> “現在全部聽我們的。走,找靈晶去,我一定要讓你集齊。”</br> 昆鷲袖子一甩,木柴上跳躍的火光應聲熄滅,少年的模樣異常堅決。</br> 棠鵲沒有再反駁,只是淺淺露出個笑:“溫師弟,昆師弟……謝謝你們。”</br> 一行人是從東邊過來的,現在繼續向西出發。</br> 陰云連綿,不見星月。</br> 這一路都異常空曠,別說靈晶,連啾啾喜歡收集的下品材料都不見多少。</br> 匱乏得離譜。</br> 昆鷲一路都在嘟嘟噥噥表示不滿,棠鵲予以安撫。</br> 啾啾在他們循環往復的交談中靠近溫素雪,攤開手心:“這個給你?!?lt;/br> “這是……”</br> 溫素雪微微一怔,訝然至極:“靈珀仙果?”</br> 少年略微變化的聲音讓另外兩人的打鬧也安靜了下來。</br> 棠鵲抬起眼,和啾啾視線撞個正著。</br> 片刻功夫,她了無痕跡地移開視線,一臉無謂,繼續和昆鷲又說又笑,倒是一旁的小青鸞視線在那邊黏了好久。</br> 啾啾手心里躺了枚小小的朱果,脈絡紋路之間有華美的金紋,兩片青色細葉在果蒂舒展。</br> 這是她剛才匯報秘境收獲時,被昆鷲打斷后沒能說出來的東西。</br> 溫素雪蹙眉:“你從哪里得到的?”</br> “撿的。”</br> 和那枚琉璃珠子一起滾到她身邊的,也不知道兩者究竟哪個才是妖獸看守的寶物。</br> 啾啾那一刻俯身拾起它們,并沒有太多想法,只是最單純地想要撿起它們,連收進物品袋都沒有。</br> 所以醒來時發現它們在她這里,她有幾分失神。</br> “我不要?!睖厮匮u頭,“你好好收著。”</br> 啾啾:“可我拿著沒用?!?lt;/br> 靈珀仙果乃是煉黃泉回魂丹的材料,至于回魂丹——有凝聚魂魄、人魂合一的妙用。換句話說,這東西雖然不能治病療傷,卻能讓人起死回生。只要肉身還在,魂魄沒散,回魂丹就能讓人活過來。</br> 這東西百年難得一見,有價無市,比青鸞還要珍貴百倍。</br> 現在這玩意兒就躺在棠鳩手心。</br> 沒有任何鋪墊,普通得仿佛路邊一枚小石子,被毫無成就感地展示出來。</br> 幾個人都有點發懵。</br> 棠鵲抿了抿嘴角。</br> “我不……”溫素雪凝神看了好一會兒,遲疑著改口,“也好,先存在我這里。等我煉成回魂丹了再還你。”</br> 啾啾不置可否。</br> 不遠處昆鷲越走越沉默,莫名的煩躁下,他不由自主罵了一聲:“什么破地方。”</br> 隨后,他將手上把玩的樹葉灌注靈氣隨手扔出去。</br> 樹葉有如離弦的箭,射出一段距離后悠悠飄落。</br> 近乎凝固的氣氛中,啾啾突然停下腳步,看向樹葉飄落的方向。</br> 片刻后,她開口:“這里有個陣法?!?lt;/br> “什么?”一行人都扭過頭。</br> “有個陣法?!编编辈戎§F往那邊走,背影飄渺,“我去看看?!?lt;/br> 不多時,她那永遠沒有情緒起伏的聲音再次響起,十分篤定:“沒錯。這里有個鎮物陣。”</br> 霧氣濃厚起來。</br> 明明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白霧卻分外明顯,低下頭,連鞋子都顯得模糊不清。</br> 一片白茫茫中,勉強能瞥到啾啾單薄的身形從霧氣中穿過,愈來愈遠。</br> 昆鷲終于忍不住了。</br> “棠鳩,你在搞什么鬼?”</br> 沒有回答。</br> 只有霧氣如蛇一般糾纏,云層也積壓攪轉,在頭頂凝出巨大的漩渦,如同一只眼睛死盯他們,讓人發怵。</br> 棠鵲心尖一顫:“云……”</br> 好像會蠱惑人,只要一直盯著漩渦的中心,壓迫感就會越來越重,窒息痛苦,卻無法撤回視線。</br> 到最后三魂六魄都被卷進巨大的漩渦。</br> 棠鵲不自覺收緊手指,將小青鸞的手捏得發紅。</br> 一道白光突然直射云霄。</br> 被那道更加奪目的光柱一干擾,棠鵲終于能夠重新開始呼吸,她大口喘了幾口氣,咳起來。</br> 昆鷲被嚇了跳,回過身拍她:“沒事吧?”</br> 棠鵲邊咳邊搖頭。</br> “別看那云。”溫素雪本來要安撫她的手,被昆鷲搶先后,在半空中劃了個弧度,堪堪收回。</br> 他捏的那個驅云訣,對這詭異的云霧沒有任何作用。</br> 陣法便是如此,在一方小天地里書寫自己的規則,體術也好、仙法也好,不管對方是什么修士,全部要遵循陣法主人的法則。</br> 陣法就藏在那里,不會動也不主動襲擊人。修士們不進去便萬事平安,一旦進去就只能自求多福。</br> 昆鷲臉色發沉。棠鵲咳完了,直起身,也多出幾分凝重。</br> “阿鳩?”她忍不住也喊了聲。</br> 這次有回應了</br> 不遠處有人輕輕“嗯”了一下。</br> “等一下?!编编闭f。</br> 只過了幾息時間,空氣中好像突然響起了細碎的“呯”的一聲。隨著那聲音,云和霧突然倒退縮回,旋轉著飄遠,最后在地界邊緣如泡沫一般破碎消散。</br> 短短一瞬,世界重回清晰。</br> 眾人的身影都一一顯現,深沉的夜幕下,看見啾啾站在僅僅離他們五丈遠的地方,小小一只,輪廓鍍上一圈淺淺的青光。</br> 她仰著頭,看著面前。</br> ——那里是一座龐大華美到難以置信,遮天蔽日的碧玉巨塔。</br> 許久后,少女僵硬地低下頭,臉色蒼白,唇瓣囁嚅。</br> 棠鵲連自己怎么回到枯樹邊的都忘記了。</br> 她還是不敢相信,她一心想要幫忙,想要救下的孩子,將那把銹跡斑斑的砍骨刀對向了她,如臨大敵。</br> 她恍恍惚惚的,聽見交鋒聲再次響起,才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來。</br> 陣法重新結成,戰斗還在繼續。靈氣轉了個方向,從巨蟒身邊散開,正在貪婪吸收靈力凝結金丹的巨蟒痛苦地翻滾不停,啾啾則操著她那把再次變大的長劍重擊橫斬。</br> 想到小虎那聲“你不是蠢,便是壞”,棠鵲的眼眶就一點點紅起來。</br> 那一聲格外高昂銳利,阿鳩肯定聽見了,溫素雪應該也聽見了,因為他那一刻看過來的目光,讓她如芒在背。</br> 棠鵲面紅耳赤,恍恍惚惚的,努力想要挺起胸膛打直脊背,就像平日里的她,磊落大方,繃也要繃出滿不在乎刀槍不入??蛇@一次卻尤為艱難。</br> 她低著頭,眼眶又熱又脹,鼻尖一陣陣發酸。</br> 過了不知道多久,一只微涼的手遲疑著落在她后腦勺,頓了一會兒,揉了揉她腦袋。</br> 就好像努力憋住眼淚裝無事發生的人,突然被問“你還好嗎”,眼淚瞬間滾燙地落下臉頰。</br> 抬起頭,少年鴉羽般的睫毛下,眼睛幽深瀲滟。m.w.com,請牢記:,.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