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jié)是難得的吉慶日子，連續(xù)三日京城從白到晚都熱鬧非凡。
    這樣的熱鬧，郭寶珠年年都會(huì)去湊，小時(shí)候是父親兄長(zhǎng)一起陪她，大了便只有兄長(zhǎng)一人了。
    郭子敬后兩晚都要進(jìn)宮當(dāng)差，只有十四這晚有空，午飯后習(xí)慣地問妹妹：“還是黃昏時(shí)分出門？”這種時(shí)候妹妹喜歡吃街邊攤，晚飯都不在家里用的。
    郭寶珠朝兄長(zhǎng)眨眨眼睛，假裝很是遺憾地道：“瞧我，忘了跟哥哥說了，我早就與嫂子阿竹約好了，今晚我跟他們一起去賞燈，哥哥你自己逛吧?！?br/>     郭子敬沉默片刻，“這次不用我陪了？”
    郭寶珠笑嘻嘻地?fù)u頭。
    郭子敬扯了扯嘴角。
    是啊，用他陪什么，上次買首飾要花大錢，今晚最多買個(gè)新奇好看的燈籠，他去就礙眼了。
    用力在妹妹頭頂彈了個(gè)爆栗，郭子敬起身回屋。
    不去正好，他也不想湊這熱鬧，年年燈籠都差不多，沒什么好看的。
    郭寶珠目送哥哥走遠(yuǎn)，臉上笑容倒是沒了，皺眉看向遠(yuǎn)方，似有心事。
    回屋睡了午覺，醒來洗洗漱漱天就暗了下來。郭寶珠換了一身月白錦袍，趁丫鬟金桂不注意，飛快把自己最喜歡的一把小巧匕首拿了出來藏到袖口。收拾好后，郭寶珠對(duì)著鏡子照照，見里面少年比自家哥哥不差什么，滿意地去跟父母辭別。
    郭夫人看她這身打扮就頭疼，但也知道姑娘家今晚出門多穿男裝，只叮囑道：“晚上要一直跟你姨兄他們?cè)谝黄?，不許你自己跑出去玩，回頭若是你嫂子告訴我你亂跑了，罰你一個(gè)月不許出門?！?br/>     郭寶珠討好地捏捏母親肩膀，撒嬌道：“娘放心吧，我姨兄什么脾氣你還不知道嗎，有他盯著還有我嫂子管著，我想溜出去也辦不到啊。那娘你跟爹爹在家里賞燈吧，我去了啊！”
    說完轉(zhuǎn)身就跑了，同樣男裝打扮的金桂匆匆跟在后頭。
    郭夫人看看外面天色，不太放心地對(duì)郭毅道：“要不你把她送到趙家門口去？”
    給妻子準(zhǔn)備了驚喜的郭毅并不想去，“出門坐馬車直接去趙府就行了，哪里用得著我送。”說完見妻子皺眉，郭毅討好地將人從椅子上拉了起來，小聲道：“好了蓮容，寶珠常常自己去趙家，不用擔(dān)心，走，我領(lǐng)你看一樣?xùn)|西去?！?br/>     他神秘兮兮的，郭夫人猜到些什么，便不再催他。
    而外面郭家馬車走到一半，郭寶珠忽的喊停。
    金桂看看外面，疑惑地問：“姑娘有什么事嗎？”再過兩條街才到趙家呢。
    郭寶珠朝她笑笑，指著街角一個(gè)茶寮道：“你去那邊喝茶，喝到我回來找你為止，至于我去哪，你別管，回頭也不許告訴老爺夫人，知道不？”
    金桂一下子苦了臉，拽住郭寶珠胳膊不讓她走，急的都快哭了：“姑娘你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啊，好歹帶上我行不行？萬一你出了事……”
    “閉上你的烏鴉嘴！”郭寶珠使勁兒甩開金桂的手，扔出一塊兒碎銀子給她，“不想喝茶就在馬車?yán)锔勺?，隨你的便！”說完利落跳下馬車，又拋給車夫一塊兒銀子，同樣囑咐一番，然后啪的一聲打開折扇，朝前面街上去了。
    車夫還愣著，等郭寶珠走沒影了，呆呆地問金桂：“咱們姑娘不是跟趙大人約好了嗎？這下咱們?cè)撛趺崔k??？”不去回稟老爺夫人，姑娘出了事他們好不了，回稟了，惹怒姑娘，照樣沒有好果子吃。
    金桂同樣不知所措，倒是忽的想起一處異樣來。她一直寸步不離地伺候姑娘，好像沒聽說她跟延平侯府那邊約好啊，真要是約好了，姑娘早就說開了，怎么等到昨天傍晚才提起賞燈一事？
    猶豫片刻，最后金桂咬咬牙：“算了，姑娘怎么吩咐咱們就怎么做吧！”從小到大姑娘雖然淘氣，倒也沒有闖過什么大禍，她相信自家姑娘做事有分寸。
    街上燈光璀璨，郭寶珠熟門熟路地朝這條街上最有名的那家餛飩鋪?zhàn)幼呷?，眼睛盯著兩?cè)的柳樹，似是找人。路上行人眾多，好幾次因?yàn)樽呱癫铧c(diǎn)被人撞到，所以看到前面一顆柳樹下背靠樹干裝瀟灑的少年時(shí)，郭寶珠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怒氣沖沖朝那邊走了過去。
    因?yàn)椴恢罍?zhǔn)媳婦會(huì)從哪邊過來，季昭一直東張西望的，等他終于發(fā)現(xiàn)郭寶珠時(shí)，郭寶珠已經(jīng)到了他身前，季昭嚇了一跳，本能地往旁邊躲開兩步。
    郭寶珠看他這樣就不順眼，停下來道：“說，今兒個(gè)你要是讓我白來一趟，我把你腿打斷了！”
    她個(gè)子高挑，一身男裝說不出來的英氣勃勃，真如俊朗少年一樣。季昭所有的準(zhǔn)備都沒了用，緊張地心頭亂跳，偏又前所未有的歡喜。想到那日郭寶珠扔碗提醒他跑，季昭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樣甜，也不怕她了，朝她走近兩步，看著她眼睛道：“你才舍不得打我，要不那日……”
    “那日我是想拿碗砸你，你別胡思亂想！”少年再?zèng)]本事，個(gè)頭擺在那里，不知道為什么，被季昭居高臨下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郭寶珠也有些心慌。不想再因酒樓一事糾纏，她直接問他：“你叫我出來到底有什么事？”
    燈光下姑娘大眼睛明亮好看，季昭忍不住說了實(shí)話：“想你了……”
    剛說完，見郭寶珠抬腳分明想踢他，季昭馬上往一側(cè)的巷子里跑，“寶珠我說的是實(shí)話啊，自從那日在趙家看你射完箭，我就一直想你呢，恨不得天天都能看到你……寶珠你別追了，巷子里黑，我怕你絆倒……”
    “閉嘴！再喊一聲我就多打你一下！”郭寶珠氣急敗壞，手中折扇使勁兒朝前頭黑影砸了過去。
    季昭從小被父親祖母追著打，打人的功夫不行，躲打的本事練得爐火純青。聽到風(fēng)聲，他敏捷地朝一側(cè)一閃便躲開了那把折扇，只是光顧著躲上面忘了腳下，黑漆漆的也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撲通一聲栽了下去。
    郭寶珠哈哈大笑：“活該，你這是報(bào)應(yīng)！”
    季昭好半晌才站了起來，靠在墻上喊疼：“寶珠我胳膊被什么扎了一下，好像流血了……”
    “流就流，整條胳膊都廢了才好！”郭寶珠慢慢止住笑，隔了好幾步咒道，眼睛卻盯緊了黑暗里的身影。巷子兩頭都有燈光，看不清腳下，上半身還是能看見朦朧的影的，見季昭一手扶著另一條胳膊，低頭查看傷口的樣子，郭寶珠試探著走了過去，“快說，你叫我出來到底為了何事，不說我走了！”
    季昭抬頭看她，無比委屈：“你幫我包扎傷口我就告訴你，你放心，絕對(duì)是跟你有關(guān)的事！”
    郭寶珠不信，站在他對(duì)面道：“萬一我?guī)土四?，你又胡說八道呢？我才沒那么傻?！?br/>     兩側(cè)人聲喧嘩，季昭卻覺得耳里只有郭寶珠清脆俏皮的聲音，比叮咚的泉水還好聽。想到兩人的婚事，他收起嬉皮笑臉，放低了聲音道：“知道昨晚我為何給你遞信兒?jiǎn)?？因?yàn)樵谀侵安痪茫腥怂土宋乙粡埣垪l，落款是你的名字?！?br/>     郭寶珠怔住，“我的名字？不可能，我無緣無故為何給你寫信？”
    “我知道那不是你寫的，雖然我沒看過你的字，單看信里內(nèi)容，我就知道那絕不是你寫的，你這么討厭我，怎么會(huì)對(duì)我說那種話？”季昭平靜的聲音里多了一點(diǎn)自嘲。
    郭寶珠突然有些不自在，低頭問他：“信里寫了……算了，你把信給我。”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隱約猜出信里多半是兒女情長(zhǎng)的東西了。
    季昭沉默，然后扶著胳膊朝她走了過去。就在郭寶珠以為他準(zhǔn)備把信給她時(shí)，季昭卻提著袖子把胳膊伸到她面前，看著昏暗里她朦朧不清的臉龐道：“你先幫我清理傷口，我就把信給你?！泵髅魇峭{是討價(jià)還價(jià)，卻被他說出了可憐兮兮的味道，半點(diǎn)氣勢(shì)也無。
    郭寶珠扭頭，“你……”
    “寶珠……”季昭微微低頭，額頭快要碰上她的，“就幫我這一次?！?br/>     他突然靠得這么近，郭寶珠想也不想就推了他一把，季昭踉蹌著往后退，卻緊緊抓住她手，無論郭寶珠怎么掙扎他都不松開。郭寶珠氣得踢他，季昭干脆貼墻乖乖給她踢，只是手依然不肯松，“你打吧，跟你幫我包扎傷口相比，我更喜歡這樣。”
    無賴之極。
    郭寶珠拿他沒辦法，見他都不反抗的，干脆翻起他袖口來：“你把信放哪兒了？”
    季昭轉(zhuǎn)過身，背靠墻站著，仰頭道：“貼胸放著呢?！?br/>     “快點(diǎn)拿出來！”郭寶珠踢了他腿一下。
    季昭對(duì)著她笑：“不幫我你就自己拿?！?br/>     郭寶珠倒氣笑了，“你以為我不敢拿是不是？”說完狠狠踩住季昭一只靴子，手直接探進(jìn)他衣襟摸了起來。冬天衣服穿得厚，她當(dāng)然碰不著他身上，季昭卻興奮地口干舌燥，看看左右，猛地轉(zhuǎn)身便換成了他把郭寶珠壓在墻上，“寶珠，你摸得我好熱啊……”
    “你起來！”郭寶珠慌了，使勁兒推他，可季昭到底是男人，怎是她推得動(dòng)的？
    “嗯，這樣靠在一起好像挺暖和的，不過正事要緊?！迸聫氐准づ鶎氈?，季昭壓了一會(huì)兒便徹底松開人，袖子放下來也不用郭寶珠幫忙了，“寶珠你……別打別打，我這就告訴你！”
    郭寶珠正在氣頭上，哪里肯聽他的，對(duì)準(zhǔn)人一陣拳打腳踢。季昭躲了兩下就不躲了，一動(dòng)不動(dòng)趴在墻上給她打，邊呲牙咧嘴喊疼邊討?zhàn)垼骸澳闵裁礆獍?，是你，你先摸我的，我又沒做什么……寶珠寶珠，給我寫信的那個(gè)寶珠說你喜歡我，約我去九曲橋邊坐船賞燈，你說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俊?br/>     郭寶珠動(dòng)作一停，“九曲橋邊？”
    季昭好像一點(diǎn)都不疼般，興奮地道：“是啊是啊，寶珠，那人明顯別有圖謀，不管有什么目的，都是沖著咱們倆來的，既然她想見我，我自然要過去看看，你想不想去看熱鬧？”
    郭寶珠當(dāng)然想去，只是不想跟季昭同路：“你去見她好了，我遠(yuǎn)遠(yuǎn)看看是何人冒充我！”她跟季昭鬧過兩次，傳出去旁人猜到一些也有可能，只是不知對(duì)方如此故弄玄虛是為了什么。
    她轉(zhuǎn)身要走，季昭見了飛快沖上前攥住她手，不給郭寶珠開口機(jī)會(huì)便拉著她朝前面跑去：“我見她做什么，我要跟你一起看熱鬧，走吧寶珠，去晚了就什么都看不著了！”
    “你，你放開我，我自己走！”
    郭寶珠不由自主隨著季昭跑了幾步，邊跑邊掙扎，只是季昭不聽，直到快出巷子才放開人。街上人多，郭寶珠不好再動(dòng)手，狠狠瞪他一眼便徑自朝九曲橋的方向去了。季昭緊跟在她身后，郭寶珠站住趕人他便停住，郭寶珠繼續(xù)往前走他也繼續(xù)跟著，半路還去攤子上買了個(gè)燈籠……
    走著走著，漸漸變成兩人并肩而行。
    而此時(shí)的郭寶煙，正坐在橋邊一條烏篷船內(nèi)，默默地為母女倆的計(jì)劃做準(zhǔn)備。
    她沒見過季昭，母親也沒有見過，只聽說是極其出眾的一位公子，雖然不如趙沉年少有為，但家世也很好了，值得她冒險(xiǎn)爭(zhēng)取，成了，她便是忠義侯府的世子夫人。
    至于勝算，郭寶煙低頭笑，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上的玉鐲子。
    她從來都不比郭寶珠差。
    船外波光粼粼，倒映著天上的月色岸邊的燈火，船里姑娘勝券在握，遠(yuǎn)在京城另一頭，瑞王唐韜站在一座雅間窗前眺望街景，同樣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