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石板路上疾馳而過。
欣兒坐在馬車內,即便膝下墊著厚厚的棉布,一路的顛簸依然讓她的小腿隱隱作痛。她伸手揉了揉腿上的穴位,極其小心地舒了一口氣。
冰雪聰明的虞可冰聽見那一聲嘆氣,便明白欣兒所苦之事。她一把牽住馬韁,輕輕吆喝了一聲,馬車穩穩當當地停在了胡同的一側。
“堂主,還好嗎?”
“我很好,繼續趕路吧。”欣兒撩起車簾,帶著些許笑意端坐在車廂之中。
“堂主若是乏了,大可不必坐得那么正式。”虞可冰的嘴角夾雜著關切與尷尬,她不知該如何準確表達自己的意思。半晌,她只得斷斷續續地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堂主可以坐的隨意些,這里沒別人……”
欣兒微笑著點了點頭,伸手替虞可冰將鬢角的青絲攏到耳后,借機湊到她耳邊:“謝謝你的好意,快趕路吧。”
這位禁軍雖說是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可骨子里依舊是個不滿二十的女子,剛剛欣兒親昵的動作讓她的臉蛋通紅,許久不能退去。她只得繼續駕車,任憑從楚山上吹來的涼風帶去身上的無名之火,才漸漸平息下來。這還好在欣兒是位女子,若是個男性,虞可冰恐怕要在地上挖個洞鉆進去哩。
“剛剛你射那箭,是想救那個老人?”欣兒完全沒有因剛剛的事產生了心理變化,依舊用那種處變不驚,宛如一潭湖水的語氣詢問。
“不是。”虞可冰也緩過神來,故作輕松地說:“我遠遠瞥見魏凜在人堆中,手放在劍柄上,一副要出手的樣子。我可不想他因為這些瑣事被牽扯進去,最后耽擱了事。”
“真是這樣?”
“當然……這是一部分原因。”虞可冰帶著些許懊喪地回答道。她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終究還是沒瞞過欣兒的眼睛。
“這件事,我會替你保守秘密。不問了不問了……”欣兒的親切聲音從車廂中傳來,二人又旋即發出一陣笑聲,像是閨中密友在討論誰家的少爺更英俊,哪戶的公子更有文采一般。不過這種大家閨秀閑適安逸的生活,這兩個女子這輩子是沒有機會體驗到了。
不知這是幸運,還是種不幸。
“很像嗎?”欣兒強忍笑意,忍不住刨根問底了起來,“應該不會很像吧?”
“你不是說不問了嗎?”虞可冰又氣又笑地白了車廂里一眼,也不管欣兒看不看得到,“君寧堂的堂主不應該心懷天下嗎,怎么關心起這芥菜籽大小的事來?”
“你就別陰陽怪氣我了,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也是我君寧堂做事的原則。”欣兒難得輕輕松松地和虞可冰鬧了幾句,又瞬間冷靜了下來,問起了正事:“留在川京的官員中,確定沒有柳聞道嗎?”
“確定沒有,柳問道此番應該是隨圣駕同來楚山進行封禪大典。”虞可冰皺了皺眉,帶著不可思議的微笑搖了搖頭:“我確認了兩遍。”
“我先前從未懷疑過孟子明提供的消息,畢竟書院在情報這塊,比我們君寧堂要強上許多。可這次的消息確實讓我有些懷疑,柳問道是太子妃柳一心的父親,必然是太子周順逸的人馬。如果說這次封禪大典太子要謀反,陛下將柳問道留在川京,分而治之,逐一擊破,豈不是更好?”
“你是說孟師尊提供的消息是假的?”
“不一定。”欣兒低頭思忖了一會,咳嗽了兩聲說道:“有兩種可能:第一,孟子明這老小子騙了我們,可我們的消息也是從禁軍的高層得到的,他應該不會冒如此大的風險和禁軍作對;第二,陛下有什么不一樣的打算,或許是想一鍋端了太子和柳家的勢力。”
“你對孟師尊還真是一點都不尊敬。”虞可冰調侃道:“有傳聞說連我的上級,禁軍大統領公孫起都是他的學生。在西商敢這么稱呼孟師尊的,除了陛下,也只有你了。”
“君寧堂和書院是平輩的。我是總堂派遣到西商的,他也是奉了天下書院的大師尊的令到西商的,我和孟子明怎么說也應該是平輩的稱呼才對。”欣兒故作輕松地應道,又不自覺地扳弄起手指來,這是她平日思考養成的習慣。
如今陛下與太子的不和早已是人人皆知的事,太子想謀反,陛下也樂得見到太子謀反,由此看來,楚山必會成為奪嫡之戰的最前線,陛下和太子都會使出全力在楚山上進行拼殺。
能從楚山上活著下來的,便是勝利者,而失敗者,就再也下不了山了。
“欣兒,你說柳一錚會不會倒向太子?畢竟太子妃柳一心是他的親姐姐。”
“不會。”欣兒從沉思中被拉了回來,無奈地笑著說道:“柳將軍、蕭侯、留王周順昌,他們三個是一條路上的。”
“難道就不會徇私情?”
“在朝廷上,能力和忠誠同樣重要,甚至忠誠還更重要一些。這忠誠可不單單指的是對陛下的忠誠。”欣兒拿起手絹遮住嘴,又輕輕地咳嗽了兩聲:“不忠誠的人,即便有再大的功,也沒落得個好下場……”
“你別說話了!”虞可冰有些擔憂地打斷欣兒,關切地埋怨道:“你的咳嗽什么時候才能好,都咳了一路了。我先前在川北城都讓你別來了,事情交給我就行。你倒好……可千萬別生出癆病來。”
“可冰,別說了。”欣兒瞧見手帕中隱隱的血跡,趕忙將它攏到寬袖中藏好,廢力地挺起腰桿,說道:“我是醫者,我自己明白。”
“明白就別硬撐,那么多年了,你……”
“我們到了。”欣兒強行打斷了虞可冰有些小女人的嘮叨,掀開車簾莞爾一笑道:“昌明客棧,就是這里,只是不知道魏凜和徐瀟瀟有沒有找對地方。”
虞可冰瞥見欣兒唇齒見的血跡,憂心忡忡地將她扶下車,搖了搖頭,最終把自己的后半句話咽了下去。
……
這么多年了,你還是沒放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