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漸漸消融。
    魏凜身上的冰塊慢慢化作冰碴子，咔嚓咔嚓地往下掉。他那雙眼睛一直睜著，眸子卻那般無神，仿佛在面對著無盡的黑暗與空虛，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
    徐瀟瀟不明白，魏凜拼盡全力釋放出的寒冷內力為何同時會傷到他自己，甚至把他自己的身子凍得最為嚴實。徐瀟瀟小心翼翼地聚集起些許真氣，幫忙去掉了魏凜身上的碎冰塊。
    沒有脈搏，沒有心跳，沒有呼吸。
    魏凜就像這世界中無數的死物一般，平躺在這草地上，沒有絲毫的生命力。徐瀟瀟將自身的真氣一點點輸入魏凜的指尖，詫異地發現真氣無法在魏凜的經脈中運動了。
    他已經被凍得經脈盡裂了。
    “還有別的辦法嗎？”
    倘若能將自己的真氣輸入魏凜的體內，重新激活他的心臟，倒還有救?？扇缃窠蠲}盡裂，真氣運不進去，此招也行不通。
    徐瀟瀟也顧不上避嫌，一把撕開魏凜胸口的衣服，將手掌按壓在魏凜的左胸口心脈處。一股寒氣直沖她的手掌，這仿佛不是人的心脈，而是一塊萬年玄冰。
    內力生于心脈處，魏凜的心脈也是最冷的地方。
    用力按壓下去，似乎還能感受到里面冰塊碎裂的聲音。
    “死了?！?br/>     徐瀟瀟坐在魏凜冰冷的尸體邊上，有些呆呆地看著他丟在這世界上的皮囊，靈魂似乎早已化成無形的幻影，消散在九幽之間了。
    她是個醫生，她見過無數個無藥可救的病人，他們往往都在臨死前痛苦掙扎，詛咒天地與命運的不公。
    每次那些人死了的時候，徐瀟瀟也會說出“死了”兩個字，內心不會有任何愧疚之感。
    她是醫生，她已經竭盡全力。醫生只能治病，不能醫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醫生搶不過佛祖。徐瀟瀟雖沒有出家，但作為慧眼派圣女，依舊是信佛之人。她相信人死后會去那西邊的極樂世界，永生永世不會再有痛苦。
    如今面對著魏凜不再有生命力的軀殼，她本能般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她是醫生，她已經盡力了。
    “我不該難過，他去了極樂，他會很好?！?br/>     徐瀟瀟本能地想雙掌合什，那雙顫抖的手出賣了她自己的內心——卻發現自己怎么無法平靜地接受這個現實，
    她見過無數次生離死別，卻沒有自己經歷過。她十八歲了，有記憶開始便在寺內閉關讀書，一輩子見過的天地只存在于慧眼寺內，以及無數的書中。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家人是誰。每當病人被抬到慧眼寺求醫死去后，家人總在哭天搶地，她還暗自覺得是他們境界不夠，沒有看穿佛法與世間萬物的本質。
    “我就看穿了嗎？”
    魏凜是個好人，一直呆在竹林中，出林之后也沒做過什么壞事。想必他這種人，一定能去極樂世界，我應該為他高興才對。
    徐瀟瀟盯著魏凜那具軀殼上凍得僵硬的笑容。
    最后的時刻，他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
    徐瀟瀟努力地想笑出來，努力地想告訴自己，魏凜的靈魂會被佛祖照顧得很好。
    嘀嗒，嘀嗒。
    腳邊的青草被不只哪里來的露珠打濕，沉甸甸的水滴掛在小草的葉尖兒上，倏爾間掉入泥土，不見了。
    “我為什么會難過？”
    “我沒有過家人，沒有過朋友，但從來只有我去安慰別人。我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本以為這輩子也不會再經歷?！?br/>     “魏凜算是朋友吧……我要為他高興，他已經不會有痛苦了，他會在極樂世界……”
    徐瀟瀟的眸子突然閃出一股惡狠狠的兇光，瞳孔急劇收縮，死死地盯著地面，鼻翼兩側有規律地鼓動著。嘴唇緊閉，牙齒緊咬。
    一會兒后，慧眼派玉女，一直都是淑女作派的徐瀟瀟低聲吼出了幾個字：
    “去你媽的極樂世界！”
    她終于懂得為什么人在經歷生離死別時會那么難過，終于懂得了為何自己用極樂世界那套說辭安慰人時毫無作用，終于懂得了為什么淺顯的佛法很多人不理解。
    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還能妄想安慰別人？
    很多人不是不懂，是不想懂。
    徐瀟瀟繼續試圖將自己的真氣注入魏凜的體內，但由于經脈盡裂，注入的真氣就仿佛注入了破裂的氣球之中，再也無法撐起來了。
    絕望占據了她的大腦，她狠狠地拽起魏凜的軀殼，狠狠地扇了他兩巴掌。
    “快起來！”
    那軀殼綿軟無力，馬上又重新摔倒在地上。
    “一定還有什么辦法，一定還有什么辦法！”
    此時但徐瀟瀟像極了那些被自己宣布死亡后病人的家屬，他們甚至會跪在地上求自己想想別的辦法。
    “魏凜，你不能死。你還沒找到你大姐，你還沒見到魏白秋，你還沒回竹林去見王夫人。你輕功那么差，還沒好好練過。你不是說想把天下變得好一些嗎？你聽見了嗎？你還有那么多事沒完成，你怎么就能心甘情愿地去死了呢？不，你絕不能死！”
    徐瀟瀟抓著魏凜早就已經僵硬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說著這幾句話。
    “……你還沒回竹林去見王夫人。”
    突然，一顆石子被風吹動，滾落到了包裹前。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趕忙翻出魏凜包裹，找到王夫人給的那三個竹盒子。其中一個在交戰赤云時用掉了，現在包裹中還剩下兩個。
    其中一個較長，徐瀟瀟搖了搖，發現并沒有什么聲音；余下一個較短，搖晃之后有小物件撞擊盒子頂部的聲音。
    徐瀟瀟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魏凜的內力屬寒，大量積聚必定會損傷心脈，王夫人作為紫竹派掌門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她應該算到魏凜遲早有一天會被內力傷到。為此，她給魏凜準備的救命法寶中必定會有一樣是針對這一點的。那日在義倉總閣中用掉的竹盒子應該是脫身用的，余下的……
    徐瀟瀟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個較短的竹盒，里面有顆晶瑩剔透的白色丹藥，宛若一顆巨大的珍珠，丹藥旁放著一張小紙條：
    “寒體護心丹?！?br/>     是它沒錯了。
    魏凜的軀殼被一把托起，徐瀟瀟用真氣掰開他的嘴唇，將護心丹放入他的口腔之中，直接一掌拍擊他的后背，將丹藥送了下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徐瀟瀟坐在魏凜身旁，靜靜地等待奇跡的發生。
    兩個時辰過去了，依舊沒有什么變化。
    正當徐瀟瀟已經徹底絕望，打算去找太極眼教拼命之際，一股巨大的熱浪從魏凜的心脈出迸發出來，他身下壓著的小草散發出一股燒灼過的味道。
    徐瀟瀟后退十數步。那熱浪大約持續了一分鐘，不知道蔓延到多遠的地方。
    一切平靜下來后，魏凜那截真氣護著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