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全家人都下工回來吃飯，蘇清云才第一次見全了蘇家人。</br> 一張長條的桌子，要擠下全家十幾口人實在是不容易，她爺奶自然是坐主位，大伯一家坐右下方，她奶疼她，一向是讓她坐左下方的，剩下的就是她爹娘和二伯一家了。</br> 大伯家有一個兒子，二伯家兩個兒子，說來也巧，蘇家的第三代之間都是相差兩歲左右，大伯家的大哥蘇從軍跟蘇清云之間差六歲，今年二十二，已經定了親了，人跟大伯一樣，也是沉穩靠得住的性格。</br> 二伯家兩個孩子蘇從文和蘇從武就活潑得多了，剛成年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說小在農村這個年紀結婚生子的大有人在，說大在蘇清云看來也就是剛上大學的年紀。</br> 一家人規規矩矩地坐好，等待主事的吳桂香女士分飯，沒分家，所有人同吃同住，一大家子人如何分配在別家是個頭疼的問題，但在蘇家就完全不是事兒，因為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全憑她奶一個人做主，也沒人敢有什么意見。</br> 吳桂香年輕的時候不僅地里家里是一把好手，潑辣兇猛的名聲也是十里八鄉都出名的，一般人不敢輕易招惹。</br> 今中午煮的是紅薯稀飯，糙米雜糧煮的，家里人多，用一個大桶裝著，吳桂香拿著一個大勺開始分飯。</br> 她先一勺摟到底，再慢慢拿起來，就是一勺稠稠的舀進碗里，然后端給了蘇清云。</br> 全家人看著，也沒有人有意見，云云這次遭了大罪，多吃點也沒什么，唯獨老二媳婦張心蘭看著那個碗露出了不忿的表情，卻也沒敢說什么。</br> 然后就是家里下了地的多分點兒，特別是幾個大老爺們兒，干的都是最辛苦、工分最多的活兒，體力消耗大，吳桂香也舀得稠。</br> 蘇從軍三兄弟又正是青壯年，吃得也多，這些人的飯一打，桶里剩的都是些清湯寡水了，好在蒸了些粗糧饅頭，倒也能吃個七八分飽，這年月，饒是蘇家條件算不錯的，也不可能頓頓人人都吃飽。</br> 蘇清云看著自己面前這碗滿滿稠稠的飯，再看看旁邊她奶那可以直接當水喝的稀飯，鼻子有點酸。</br> “奶，我吃不下這么多，給你吧?！?lt;/br> 吳桂香詫異地放下碗，“咋了云云？咋會吃不下呢？”往日一大碗都能吃得干干凈凈的。</br> 蘇清云：“早上吃了面條，我還不餓，沒什么胃口?！?lt;/br> 全家人都看過去，這年頭還有吃飯沒胃口的人？</br> “你先吃，吃不完再說?！?lt;/br> 蘇清云只好動筷子，吃了一口下去就皺起了眉頭，從來沒吃過這種雜糧粥的她感覺嗓子都被剌住了，勉強又吃了幾口道：“奶，我真吃不下?！?lt;/br> 吳桂香看看她的表情不似作假，想了想道：“那你分給你哥他們吃?！?lt;/br> 三兄弟眼睛一亮，緊盯著蘇清云碗里的粥。</br> “大哥一點，二哥一點，三哥一點?！碧K清云非常公平，一個哥哥碗里分一點，雖然不多但也滿足了。</br> 現在天氣熱，除了雜糧粥還拌了幾個清淡的小菜，看著就沒什么滋味兒，唯一的肉就是切的幾片薄薄的臘肉炒了點蒜苗，蘇清云瞅著薄得都能透光，這都還是家里難得的葷腥。</br> 那幾片肉數都數得清楚，吳桂香見蘇清云沒胃口吃飯，眼都不眨地夾了兩片肉到她碗里。</br> “云云，吃這個?！?lt;/br> 蘇清云看著帶著肥膩油脂的臘肉，眉頭皺得更深，她還沒來得及拒絕，張心蘭就開口了。</br> “娘，你這也太偏心了吧！”她實在是忍不住了，“喝粥她喝稠的，就這么幾片肉也要緊著她吃，那我們還吃什么？”</br> 全家人吃飯的動作都一頓，蘇愛民和秦英看過去。</br> 吳桂香面色冷下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擱，“你有意見？”</br> 老二蘇愛黨一聽她這話，也板著臉道：“你胡說些什么？”</br> “我胡說什么了？我就是想不通，云云她從來不上工，老三媳婦也經常不去，家里的工分可是我們二房掙得最多，怎么倒頭來連塊兒肉都撈不著？”</br> 二房三個青壯年勞動力，張心蘭底氣足著呢。</br> “我告訴你為什么！”吳桂香冷笑一聲道，“云云吃得多吃得好是不假，但那是人家娘的娘家補貼過來的，沒有多用家里一分錢，反而你們是我們家在搭著云云一起吃，你呢？你要是有娘家補貼我也讓你們二房天天吃得滿嘴流油，你告訴我你有嗎？”</br> 張心蘭漲紅了臉，她娘家三個姐妹，一個弟弟，她娘還想著她能從蘇家多撈點補貼娘家呢，哪兒有多的來給她？</br> “那誰知道你說的真的假的，說是老三媳婦娘家補貼，這么久了連個影子都沒見著?！睆埿奶m還是不甘心地說道。</br> 秦英看她一眼，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笑著道：“二嫂說的是什么話，你的意思是我娘家給我補貼，我還要每次拿到你跟前給你過目是吧？”</br>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lt;/br> “那二嫂是幾個意思？我們家云云這次落了水，身子還虛著，大夫也沒說以后會不會落下什么病根，我們是一家人，二嫂沒說關心云云就算了，就這么兩片肉也要計較，要不改天我上鎮上割二兩肉補償給二嫂行嗎？也省得傳到外面去，說我們家云云吃獨食讓長輩都看著。”</br> 蘇清云心里發笑，她這個娘看著柔弱，性子卻不是什么綿軟的。</br> 張心蘭哪敢接這話，連忙回道：“不用，不用，老三媳婦你這說的哪兒的話，我就是隨便說說，云云身子弱，多吃點沒什么?！?lt;/br> 不關心侄女的帽子都要扣到她頭上來了，她還能說什么？</br> 看著吃飯都不安生的幾人，一直沒開口的蘇大林沉下臉道：“吃個飯都要鬧騰，看來你們天天還不累，要是有人對你們娘分配不滿的，大可以提出來，我們分家就是了，分了清凈?！?lt;/br> 一聽這話，蘇愛黨嚇得立馬道：“沒有，爹，我們沒意見，全憑娘安排。”他伸手揪了一下張心蘭。</br> 張心蘭騰地齜牙咧嘴，也被分家這兩個字嚇住了，“爹娘，我不說什么了，是我說錯話了，再也不敢了。”</br> 這年頭哪一家要是不和鬧到分家的地步，那絕對會成為全村人的笑話，他們這些做兒子兒媳的是會在背后被別人戳脊梁骨的。</br> 吳桂香定定地看她一眼，重重地哼出一聲，“你最好是！”</br> 老二媳婦不安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說點重話她是不知道收斂的。</br> 張心蘭訕訕地不敢再吭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