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吹紗拒絕了王醫生“吃頓飯”的邀請,又聽他啰嗦了好久,才把這尊活寶給送走。</br> 轉回頭,海吹紗道:“下次做什么,無論大小,都要告訴我。”</br> 夷光問:“我真的只是順手。”</br> 海吹紗:“那你起碼要跟我說一聲,你知道我有多討厭打電話嗎?”</br> 如果夷光早說,她就不用打幾通電話叫外援來了。</br> 狐貍不愧是狐貍,笑瞇瞇轉移了話題,說道:“這個人似乎想和你進一步發展關系?!?lt;/br> 海吹紗打了個顫,厭惡到齜牙咧嘴。</br> “別說了,我小時候可是叫他叔叔的。”</br> “哎呀,這可真是……”夷光訕訕,“你是因為四大橋梁家族后繼無人了,所以才拖到現在沒成家嗎?”</br> 海吹紗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br> 夷光就問:“你們四大家族,我印象中……挺興旺的,怎么到如今凋零成這個模樣?”</br> 海吹紗只是簡單道:“國家打仗了。”</br> 夷光追著她問:“草藥方孫家呢?我記得孫家子孫最多?!?lt;/br> “說來話長?!焙4导嗈D動著脖子解乏,講道,“他家子孫多,分歧也就多。他家在開戰前,依附達官顯貴和一些大妖,一度成為四姓之中最富有的那個。開戰后,他們立場也沒變,國家興亡之時,還在撈錢,為了錢不惜做資本家和日寇的走狗,而且還幫一些叛國大妖們做漢奸?!?lt;/br> 夷光蹙眉道:“堂堂一個孫家,竟淪落至此,也真是可惜了……”</br> “后來據說他們想把一記特別重要的草藥方獻給日寇,收到消息后,其他三家展開行動阻止,死了好多,我太姥爺就是在那個時候去世的?!?lt;/br> “那個重要藥方呢?”</br> “我爺爺跟我講的是,燒了。”海吹紗道,“總之戰爭年代,如果想做出些什么事來救國的話,比一味的逃命要更危險。所以到建國時,四大家族孫家覆滅,海喬梅家也都凋亡差不多了……”</br> “我看梅家還好?!?lt;/br> “哦,那是梅典爺爺……老婆多。”海吹紗露出一個復雜的表情,“他爸爸四婚,生得就多。到他也是三結三離,兒女許多。”</br> “但看起來,沒什么治愈能力。”夷光指著中醫部的梅封,“梅封僅剩一點了?!?lt;/br> 海吹紗嘆氣。</br> “喬家跟海家,是只剩你一個了吧?!?lt;/br> 海吹紗點頭。</br> “據說之前還有個姑姑,兩個舅舅,都是沒成年就去世了?!?lt;/br> 夷光的尾巴推開病房門,請海吹紗進去。</br> 海吹紗為他換藥時,說著自己的煩惱:“梅典爺爺讓我務必在他家子孫里挑個不錯的結婚,說是哪怕輩分不同也行?!?lt;/br> “這怎么能行呢?”夷光換了條尾巴,乖巧放在她手中讓她涂藥,“我是說,不顧你的意愿責令你挑梅家的人結婚這事。”</br> “我能理解梅典爺爺的焦慮?!焙4导喌?,“他是名醫者,又是特殊醫者,他是真的想讓特殊醫療后繼有人。若是四大家族真的沒了,對特殊醫療的打擊會是巨大的……”</br> “這種如果能靠學習,而不是血脈繼承就好了?!币墓庹f。</br> 童舒雅的魂魄恢復很好,幾天觀察下來,已經穩固了。</br> 經過討論,大家一致通過了允許出院的決定。</br> 出院前的準備有很多,比如“偽造”一份正常的,疑難雜癥的治療病歷,之后再把家屬和病人帶到香薰談話室,神不知鬼不覺的,用熏香以及話術引導,讓她們把妖和怪這種事全部忘掉,或者進行錯誤的記憶移植。</br> 香是純度極高的魂迷香,是從魂迷草中提煉出的異香。通常來說,這種有針對性的魂迷效果能持續一甲子,也就是六十年。用來讓普通人忘記昆侖西院的妖鬼非人類之事絕對是有效的,可以說是從無失手。</br> 可這次,劉阿姨身上的反應效果很好,童舒雅卻沒忘。</br> 海吹紗檢查了好幾遍流程,流程沒出錯,看來問題就在童舒雅身上了。</br> 童舒雅的眼睛異常清明,魂魄散發出的健康之光都能用肉眼察覺到了。</br> 元神清明,魂魄穩固,這位姑娘從此以后,絕不會再被誰欺騙了。</br> 海吹紗似乎知道了問題出在誰身上,她對童舒雅說了聲抱歉,起身“提審”夷光去了。</br> 夷光蹲在垃圾桶旁削蘋果皮,這是他從梅封那里學來的。</br> 梅封吃蘋果,習慣性地削皮后再吃。但夷光觀念不同,他總覺得這樣是浪費。</br> 可看了幾次,他又好奇連續不斷的蘋果皮,想學著梅封,也給蘋果削個皮試試。</br> 不料在蘋果皮碰到垃圾桶前,他還是心疼這種浪費,低下頭,噙住蘋果皮的末端,吃面一樣,把蘋果皮吸溜一口吃了。</br> 海吹紗進門時,看見的場景,像極了夷光饑渴難耐,可憐兮兮從垃圾桶里撈蘋果皮吃。</br> 海吹紗愣了好久。</br> 夷光叼著半截蘋果皮,也愣了。</br> “……你餓嗎?”海吹紗問。</br> “我解釋。”他飛快地吞掉蘋果皮,說,“我只是心疼皮要被扔掉!我沒從垃圾桶里撿著吃?!?lt;/br> 海吹紗:“算了,這個等下說。我先問你,童舒雅的魂魄,你也給隨手固了?”</br> “我看那個姑娘是研究生,研究生就是大學生再往上一階,大學生就很難得了,研究生更是難得,這些都是國家未來之棟梁?!彼J真道,“我想讓她不要因為魂魄不清識人不清,耽誤了學習,就幫她清了魂魄,她以后絕不會被蒙騙了。”</br> “……但愿她能不辜負你的厚望?!?lt;/br> 海吹紗其實很好奇夷光的這門清魂手藝,但眼下,卻得先訓斥他幾句。</br> “不過,夷光,每個要出院的患者,都必須迷魂,讓他們忘記就醫經歷。你這樣清魂,她是不是就忘不掉了?”</br> “欺騙的話,確實行不通……”夷光小聲道。</br> 海吹紗揪頭發:“這下好了,只能看這姑娘的良心了?!?lt;/br> 狐貍尾巴僵著聽訓,還小聲道:“你別虐待自己的頭發,別著急?!?lt;/br> 海吹紗兇巴巴:“不著急?她馬上就要出院了。你可有什么辦法,讓她不要跟別人講這段就醫經歷?”</br> 夷光道:“我來與她訂立個言靈契約就好?!?lt;/br> 竟然真有法子?海吹紗語氣軟了:“管用嗎?”</br> “應該管用?!币墓庹f道。</br> 童舒雅病愈出院,渾身輕松,和來醫院就診時,截然不同。</br> 她兩頰有光,元神清明,任誰見了,都忍不住回頭再看她一眼。她臉上掛著自信的笑,眼睛炯炯有神,親昵地挽著母親的胳膊。</br> 海吹紗送她們到西院門口,童舒雅的母親拉著海吹紗的手,不停地說著感謝,在她的印象中,女兒是因為玩“碟仙”被嚇到了,精神壓力導致的抽搐發瘋,什么妖病鬼病的,她現在都已忘得一干二凈。</br> 童舒雅鞠了一躬,起身時,看到海吹紗背后,夷光大神笑瞇瞇經過,伸出一根手指,對她輕輕噓了一聲,做了個口型:“不要說?!?lt;/br> 童舒雅朝著夷光深深鞠了一躬,使勁點了點頭,嘴里小聲說著謝謝。</br> 夷光的心情很好,又到小妖怪們的病房搜刮了些再不吃就壞掉的“水果貢品”,提著籃子回5002享用了。m.</br> 海吹紗心事重重敲了敲門,道:“病人是出院了,可那個蛇妖還沒抓到,我怕那個蛇妖還會再動手……”</br> “不會的?!币墓赓M了好大勁敲開了一只山竹,剝了一半放在口中,舒服的瞇起眼睛,說道,“他現在正焦頭爛額,想辦法往啟明來呢?!?lt;/br> “……你怎么知道?”</br> 夷光伸出一條尾巴,送到海吹紗眼前。</br> “找找看,在尾巴里。”</br> 海吹紗不知道要找什么,但還是拉著他的尾巴看了,可能是因為癢,夷光彎著眼睛笑了幾聲,道:“啊……錯了,是這條尾巴。”</br> 他的另一條尾巴把海吹紗面前的這條拍開,雄赳赳氣昂昂擠了進來,主動放在海吹紗手中,其他兩條尾巴尖兒戳了戳這條尾巴,示意海吹紗翻。</br> 海吹紗撥開他蓬松的毛,看到了一個紅色的蛇形標記。</br> “……你這是?”</br> “妖有兩種標記人類靈魂的方法,一個是用妖氣標記,就和動物用蹭味道的方式占地盤一樣。另一種罕見些,是用妖自己的魂氣來標記,這種警告性更強烈?!币墓庀麥缤杲袢盏呢暺?,拍了拍手,說道,“那條蛇妖就是用魂氣來標記童舒雅,而這個魂氣……繼承自他的母親。”</br> “沒聽懂。”海吹紗道。</br> “不懂也沒關系?!币墓庹f,“總之,當我看到他用來標記童舒雅的魂氣,是他母親遺留下來的后,我就知道,他一定會來討要這縷魂氣?!?lt;/br> 夷光的手輕輕拂過尾巴,一縷紅色的蛇形魂氣出現在他手心。</br> “你們人清除標記,大多是借用威懾力,讓妖乖乖把自己的氣息收回去?!币墓獾?,“而我清除標記,是把魂氣掠奪。也就是說……這條從小被母親帶大,極度依賴母親,喪母后噬魂成癮的蛇妖,一定會為了拿回他母親的魂氣,來啟明找我。”</br> 下午,特殊辦公室的人例行回訪。</br> 醫院內的醫護和病人,都對夷光評價甚高。海吹紗作為擔保人,也如實報告了他這幾日的作為,并且說明了他的病情。</br> “傷仍然是好了就又裂開,我們醫院成立了專門的治療小組翻了舊病歷研究,基本確定夷光身上中了一種罕見的咒,目前國內沒有相關治療方案?!?lt;/br> 也就是說,夷光,還需要在昆侖西院住院治療。</br> “狐仙廟的案子,你們那邊有什么進展嗎?”輪到海吹紗問。</br> 特殊辦公室的工作人員照著這周的工作總結念。</br> 一二三四五,看起來做得工作很多,實際上全是場面話,修飾的部分拿掉,剩下的中心意思就是——有個屁進展,仍在調查。</br> 于是,隨行審判團仍然以關鍵證據不足,留嫌疑犯在此療養。</br> 審判團小組離開前,海吹紗攔住他們的負責人,說了蛇妖的事。</br> “夷光是說,蛇妖的氣息已經離啟明市很近了,晚上大概就能到?!?lt;/br> 特殊綜合辦的工作人員不太情愿道:“海醫生是想讓我們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根據一個重案疑犯的一己之言,配合你們醫院抓捕這個蛇妖?”</br> 海吹紗聽出了他們消極怠工的意思。</br> 旁邊一個小妖還算機靈,好言好語道:“等童舒雅案的嫌疑人到了,我們接到報警再行動也不遲,我們的工作總要符合上級規定,走個流程,對吧?”</br> 海吹紗已經不愿意跟這些學會打官腔的妖怪們較真了:“……隨便你們吧?!?lt;/br> 夜晚十點半,蛇妖到了啟明市。</br> 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他撥打了昆侖西院的急診熱線。</br> “找海吹紗,或者夷光,誰都行,讓他們聽電話,老子有話要罵?!?lt;/br> 海吹紗接了電話,夷光把耳朵貼上來聽。</br> 那頭,蛇妖高吼道:“混球??!那是我母親的魂氣!!你們可以不孝,我不能不孝!!我是個孝子!!大孝子!!”</br> 海吹紗靈機一動,撥通了特殊辦公室的外勤電話,放在話筒旁。</br> 蛇妖吼罵了足足兩分鐘,到最后,竟然自曝了。</br> “老子就是戀母,怎么著了??!臭狐貍!快把我媽的魂氣還給我!快點的!不然老子就報警了!”</br> 特殊辦公室接話員寂靜數秒,清了清嗓子,忍笑道:“好的,接到報警了,我們馬上配合貴院進行抓捕行動?!?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