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的妖鬼綜合辦來了幾個外勤,把葉澤宇的經(jīng)紀人細犬周傲帶走了。</br> 護士長攔住詢問，得到的答復是：“帶去問話，了解情況。”</br> 半夜,葉澤宇又哭嚎起來。</br> 剜肉后,他要一直趴在病床上睡，這個姿勢時間長了，會相當?shù)碾y受，仿佛身上的骨和肉生生被躺分離了，被自己慢性凌遲。</br> 海吹紗給他打了一針安定，還加了安魂香的劑量，但葉澤宇還是沒有睡著。</br> 妖比人類更加棘手的一點,在于他們的耐藥性不明。</br> 根據(jù)海吹紗的經(jīng)驗觀察，她認為可能是葉澤宇的本體塊頭太大，以致于普通的安定劑量效果不顯著。</br> 葉澤宇道：“求你了,把我兄弟叫來吧……我快死了。”</br> “死不了。”海吹紗冷靜道,“你經(jīng)紀人被帶走了。”</br> 葉澤宇沒有回應，海吹紗一低頭，看見他把臉偏在一旁,默默垂淚,枕頭濕了一大片。</br> 有時候，妖的情感，會比人類更坦誠。所以他們大多數(shù)在正常人看來,是相當戲精的,但這并非他們浮夸，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們的情緒更強烈些。</br> 會比人類更容易笑，會比人類更容易哭,會比人類更容易憤怒，會比人類更容易傷感。</br> 唯獨這點，海吹紗羨慕非常。</br> 她道：“說實話……我更喜歡你們似人非人的這一面。很多妖一直在追求徹底成為人類，然而你們路子走錯了，只是模仿人類的世故，越模仿越油滑市儈，反而討人厭。”</br> 葉澤宇：“你再說什么啊……我不想聽。”</br> 他跟海吹紗根本不在一個頻道。</br> 海吹紗：“聽不懂嗎？”</br> 這倒讓她有些寂寞。</br> 海吹紗有時知道，自己是個很復雜又內(nèi)心戲多的人，她很喜歡揪著某個問題，往深處想，把那簡單的東西，想得不接地氣。</br> 說好聽些，叫哲思，說不好聽，那就是思想上產(chǎn)生的無用且多余的廢品。</br> 海吹紗醉心于此，對這份多余的思考產(chǎn)生獨一無二的驕傲感后，又常常覺得寂寞。</br> 寂寞——我周圍的人，跟我都不一樣，他們不懂我。</br> 這點寂寞感剛剛又被葉澤宇未搭上聊天線路的事實給激了出來，空虛和苦澀泛起后，海吹紗轉念一想，突然就想起了夷光。</br> 如果這些話說給夷光，他一定會懂，會懂她為何說這些話，想這些東西，也會懂這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語的半吊子哲思從何而來，因何而起。</br> 他絕對知道。</br> 海吹紗目光是在葉澤宇臉上，但思緒早跑到了隔壁。</br> 葉澤宇在痛苦中瞥到海吹紗的臉，嘆息道：“妹妹，聽哥一句勸，人和妖呢，可以及時享樂，但不要動真感情。你想得到快樂，你就看中誰睡誰，淺嘗輒止，把妖當骨肉皮用一用，剩下的就算了……除非你吃飽了撐的還想得到痛苦。”</br> “干嗎呢？宣傳你的約炮合理理論來了？”</br> “還真是！”葉澤宇道，“你們?nèi)四兀突钸@一世，跟妖是萬萬走不下去的。”</br> “我們?nèi)擞休喕兀銈儾攀撬懒司拖Я恕！?lt;/br> “哎喲妹妹，別被騙了。人死，魂魄是散的，碎成一片一片的，再轉世也絕不可能是現(xiàn)在的你。”葉澤宇指著自己的眼睛道，“你想，我死了，我的眼睛被另一個人用了，那他是我嗎？同理，你們?nèi)税。突钸@一世，死了就再也不會見到了。”</br> “那鬼呢？”</br> “靠，你沒上過理論課嗎？”葉澤宇打起精神說道，“人死的時候，通常情況下是要散了魂魄，打碎重組，這種是不會成為鬼的。鬼這個玩意兒，就是死的時候運氣好，天時地利人和，陰司出小bug了，這個人的完整魂魄就被保留了下來，留在陽間做了鬼。”</br> “啊……這個還有理論課？”海吹紗重點跑了。</br> “當然有啊！你們四大家族，連個像樣的理論課都沒嗎？不是吧，我聽說你們的先祖一代代傳下來，留下了好多典籍，這些肯定都成書了啊！”</br> “哦……你說那些。”海吹紗道，“都沒了，那些都存在喬家，戰(zhàn)亂時一夜之間燒沒了。妖典和醫(yī)典保留了大概半本書，剩下的都是靠梅承的記憶力還原的。”</br> “怎么會突然斷了呢？”</br> “戰(zhàn)爭不就這樣。”海吹紗淡淡道，“四大家的人也是那時候斷的。”</br> 葉澤宇道：“國脈吧。”</br> “嗯？”海吹紗是第二次聽到這個詞了，她問，“跟國脈有關嗎？”</br> “對啊，國脈受損，這些文化傳承就會突然斷代。以前的戰(zhàn)爭都是自家人鬧鬧，地面上搞搞，同根同源，大家都不會去動國脈。但清末開始就不一樣了，那些可都是粗人，從外土來，要么是不懂不信這一套，想怎么毀就怎么毀，要么就是懂行的，想毀了咱們的國脈，再接上他們的，俗稱偷。”</br> 海吹紗連上之前獲取的信息，問他：“這種說法在你們妖界是不是很普遍？”</br> “什么叫這種說法……”葉澤宇笑了一聲，道，“明明是事實好吧。你們?nèi)苏媸恰恳黄恋厣希粌H僅長了人，還有非人。你們?nèi)俗o的是山河，我們妖，自然就護的是山河里面的心，也就是國脈了。咱們的又叫龍脈，是一點點綿延生長出來的，像龍一樣蜿蜒著，幾乎每個歷史上繁華的地方都有龍脈，其中有九顆最關鍵的要害，就埋在土地下，這些只有我們非人能看見，所以保護它們的任務也都是我們妖的。”</br> 葉澤宇稍微換了個姿勢，也不顧屁股上的疼痛了，開始給海吹紗補課。</br> “那別的國家，人家也有人家的非人，妖嘛……其實是滋生于土地文化的，所以比你們?nèi)烁蓄I地意識。一般來說，能意識到國脈這東西的，都是跟咱們這片土地連接的鄰居，比如東洋的妖。它們就跟著它們的人一起出征，但它們心知肚明，那點國脈來侵略咱們，很吃力。所以它們就玩陰招，隨著戰(zhàn)火來趁機毀咱們的龍脈，之后嫁接它們的。”</br> 海吹紗：“我怎么覺得這段很熟悉……”</br> 想了想，海吹紗道：“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br> 風格類似。先小范圍占領一部分，之后圈地，用豐富的資源養(yǎng)戰(zhàn)，進行下一階段的侵占。</br> “它們毀了多少龍脈？”</br> “一開始，咱龍頭就被斬了。關鍵那時候，咱們也沒想過它們能那么陰，人打打就算了，媽的，你們妖也來搞這一套？怎么？想集體搬家？”葉澤宇道。</br> “然后呢？”海吹紗的第六感忽然敏銳了起來。</br> “然后就損失了一大片小關節(jié)。”葉澤宇語氣也神秘了起來，壓低嗓音道，“你知道，龍脈龍脈，有頭有尾，自然就有心臟。”</br> “心臟在哪，北京？”</br> “對吧，大多數(shù)人都會這么想。”葉澤宇搖頭道，“但其實，心臟是在黃河一道上，我們也不知道到底哪個才是。咱這邊在找，東洋那群也在找。當年有風聲，說是有個東洋大妖幾乎通神了，很快就找到了心臟所在。”</br> “然后呢？”</br> “然后沒霸占成功啊！這么明顯的事……”葉澤宇道，“龍脈心臟沒被毀掉奪走，它們自己帶的氣運也差不多耗盡了。天地自有公道在，你發(fā)動侵略，你要占別人家的氣運，你自己氣運肯定就掉得快。它們血條薄，耗不起，人類還在持久戰(zhàn)的時候，那些東洋妖就先撤了，因為它們已經(jīng)知道了敗局……”</br> 海吹紗：“你說的，幾分真，幾分假？”</br> “大姐！”葉澤宇的稱呼又變了，“這是我們妖屬地每個妖都知道的事好吧！相當于你們這里的教科書，人人都學過！”</br> 隔壁病房，夷光咳了幾聲。</br> 葉澤宇擺手：“去吧去吧，看你那表情……喂，我真心建議你，看上了就睡，不睡白不睡是吧，他可是個狐貍精啊！你們?nèi)瞬皇亲钕矚g狐貍精了？”</br> 這番話，有夠酸。</br> 夷光醒了，他主動找到海吹紗，說自己想起了來到現(xiàn)世后，第一眼看到的景物。</br> “是河。”</br> 海吹紗皺起眉頭，眼睛望著天花板，比劃著：“出了昆侖，不是柴達木盆地嗎？”</br> “過了妖屬地，向東出妖界……是河。”夷光頓了頓，說，“黃河。”</br> 海吹紗有了個大膽的猜想。</br> 她道：“我感覺我這個人，第六感一直很強。”</br> “你資質很好的。”夷光肯定了她這句略帶些小自戀的話，“悟性也好。”</br> 葉澤宇又痛吟起來，連續(xù)拍著緊急呼叫燈。</br> “要死要死！”他喊。</br> 夷光揉了揉眉心，說道：“妖咒可用凈化來祛除。”</br> “我知道……”海吹紗遺憾道，“以前有過這種方法，我爸提到過，但已經(jīng)失傳了。”</br> “巧的是，我憶起了方法。”夷光拉住海吹紗的手，要拿葉澤宇做治療范例。</br> “剛剛嗎？”</br> “嗯。”夷光道，“很巧吧，就像要解你燃眉之急一般。”</br> 他指著葉澤宇的屁股，說道：“你能看到咒的黑氣嗎？”</br> 海吹紗搖頭。</br> “你可以的，用魂魄去看。”</br> “……”海吹紗把呼吸放緩，找尋著發(fā)動十方六塵時的感覺，皺著眉去看。</br> 夷光看她凝神時，不小心成了斗雞眼，偷偷笑了笑，笑容含糖量極高。</br> “放松。”</br> 海吹紗：“我好像……找到了點感覺。”</br> “手給我。”夷光握住了她的手，“慢慢呼吸，靜下心。”</br> 葉澤宇：“草。”</br> 原來這倆還是雙箭頭嗎？這么言情小說嗎？</br> 海吹紗還好說，人類小姑娘嘛，看上狐貍精，饞狐貍精身子，這正常，不饞才不正常。</br> 但這狐貍是不是有點不要臉了？你老都多大了？千歲了吧？</br> 呸，不要臉。</br> 有夷光引導，海吹紗很快就掌握了要領：“唔，看到了。”</br> 幾縷非常薄弱的黑氣，淡淡黏在葉澤宇的屁股上。</br> “好孩子。”夷光笑瞇瞇翻過手掌，輕輕搭在她的手心，說道，“現(xiàn)在，讓我們一起來。”</br> 海吹紗發(fā)覺到，自己的身體和魂魄慢慢錯開，若即若離。</br> 而這個狀態(tài)下，她竟然看到了附著在葉澤宇靈魂上的黑色咒痕。</br> “怎么凈化它？”海吹紗問。</br> 余光一瞥，身旁蹲著一只狐貍。</br> 他的靈魂狀態(tài)，無論如何看，都神圣且養(yǎng)眼。</br> 狐貍的三條尾巴在靈魂狀態(tài)時，更絢爛漂亮，似燃燒的火焰，正如他所說，是活物，靈動且仿佛有生命。</br> “海醫(yī)生看到自己魂魄外的光圈了嗎？”狐貍道，“這個，就證明你的魂魄，有凈化的能力。所以，試著用魂魄去清除那些多余的咒吧。”</br> 海吹紗心想，他的意思，是要她去悟嗎？</br> 海吹紗伸出手，意外的，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魂魄手，也像狐貍的尾巴一樣，是流動的，輪廓似水一樣緩緩流轉著。</br> 這樣的話，是不是就可以用魂魄的河流來沖刷掉咒留下的灰跡？</br> 海吹紗試著觸碰那些咒痕，表層的咒痕慢慢松動，消失不見。</br> 雖然有效，但她的魂魄流速太和緩，無法祛除更多。</br> 狐貍：“第一次足夠了，要講求療程。”</br> 他尾巴輕輕一拂，海吹紗魂魄猛地沉回身體，和身體嚴絲合縫卡在了一起。</br> 心臟猛地回落，胃一墜，海吹紗干嘔出聲，臉色蒼白。</br> 回過神，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扶著床頭，身體發(fā)軟。而手臂，被夷光穩(wěn)穩(wěn)扶著。</br> 他的手指，正觸摸著她的額頭，夷光在檢查她的身魂是否完好。</br> “嗯，回來得快且穩(wěn)，你果然天賦異稟呢。”</br> 狐貍開心地，順手揉了揉海吹紗的頭。</br> 圍觀全稱的葉澤宇歪著嘴道：“不知道的以為你們在拍國產(chǎn)醫(yī)療劇，病沒看見怎么治，這男女互動卻一個沒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