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女魔的靠近,海吹紗身外的光圈防護罩噼里啪啦作響,炮火連天,激烈交戰(zhàn)。</br> 光圈像個肥皂泡,海吹紗預(yù)感到,它支撐不了多久。</br> 這個女魔,是個大魔。</br> 女魔暫時放過了她,從飄蕩的襤褸黑衣中,長長伸出枯白夸張的手,每一根指頭都抻到極致。</br> “孩子,我的孩子……”</br> 女魔佝僂著整個身軀,臉上的表情迫切癲狂到空洞,她的手似吸盤,只要碰到小魔頭,小魔頭就掙脫不掉了。</br> “孩子,我的孩子!”她說,“媽媽……抱。”</br> 她的手柔軟的纏住了熊。</br> 海吹紗想,這個女魔一直重復(fù)著找孩子,現(xiàn)在找到了孩子,如愿以償,應(yīng)該就沒一開始那么有攻擊性了……吧?</br> 仿佛要跟她的想法反著來,女魔曲起極長的手指敲了敲小魔頭的腦殼,又像在撫摸,很快,她的臉痛苦地融化了。</br> “不,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br> 她哀嚎著,煞氣一圈一圈擴散,這些幽怨的魔煞氣,似乎具有腐蝕性,海吹紗擔(dān)憂起她魂魄外的那層光圈了。</br> 煞氣打在光圈上時,光圈異常璀璨,伴隨著一連串的爆裂聲,越發(fā)的稀薄。</br> 正在海吹紗出神時,兇煞的畫面在海吹紗面前上演。</br> “不是我的孩子!”隨著這一聲聲痛苦地嘶嚎,女魔扭斷了小魔頭的脖子。</br> 小魔頭折斷了,在她細(xì)長詭異的手中耷拉著身子,一顆大頭倒懸著,一副驚懼的臉,恰好對著海吹紗。</br> 魔……之間,能,廝殺嗎?</br> 嚇到冷靜的海吹紗眼一眨不眨,就這樣呆呆看著女魔把折斷的小魔頭放入口中,一點一點,如同蛇吞象一般,消化掉。</br> 小魔頭的身體融進女魔的腹中時,女魔的身形又拉長了,兩米多高,細(xì)長到比例不協(xié)調(diào)的四肢以及拉長的一張幽怨的哭臉。</br> 這讓海吹紗想起了西方流傳的Slenderman,瘦長鬼影。他們長手長腳,會誘拐小孩。</br> “這不是我……我的孩子……”女魔掉著黑色的眼淚,慢慢轉(zhuǎn)過頭。</br> 她的頭臉憂傷地歪斜著,忽然,她的目光被海吹紗吸引。</br> 她看著海吹紗,而后,她將那雙細(xì)長的手伸向了海吹紗。</br> “身體……女人的……身體……”她說,“我不能死……我要……找到我的孩子!”</br> 她狂喜,她瘋癲,猝不及防的,整張臉貼在海吹紗的眼前。</br> “給我,你的身體?!彼氖直粩r在光圈外,她抓打著那層薄弱的光圈。</br> “我要,你的身體!找……我的……孩子……”</br> 海吹紗內(nèi)心尖叫聲破耳,可肉身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br> 光圈,出現(xiàn)了裂痕。</br> 濃黑色的煙氣像黏連的手,咕嘰咕嘰從裂痕中擠進來,伸向海吹紗。</br> 被黑色的魔煞氣觸碰到時,海吹紗忽然不受控的陷入了又一層朦朧的空間。</br> 入目是個簡陋的家。</br> 一個枯瘦毫無精氣神的女人躺在窄小的彈簧床上,皺巴巴的床單,散落一地的止痛藥,還有貼滿墻的兒童照片。</br> 女人瀕死前,悲傷和不甘的心情流淌進海吹紗的魂魄中,海吹紗知道,她的孩子走丟了。</br> 而她一個人尋找到此地,病重,無法再找下去。</br> 她找了三年零六個月。</br> 依然不見她的孩子。</br> “孩子,我的孩子?!?lt;/br> 咽氣前,她心中只有這一個念頭,裝填滿。</br> 她再也找不到她的孩子了,此生不會再與她的骨頭相見。</br> 她死去的靈魂,縛在了此地。</br> 而與她相同的母親,還有許多。</br> 只是照顧鋪子片刻,孩子就不見了,母親追出去,死在了路上。</br> 只是松手了片刻,孩子就不見了蹤影,母親尋找著,死在了歹人的手中。</br> 只是與陌生人指了路,回頭就不見了孩子,母親尋找著,死在了異地他鄉(xiāng)的醫(yī)院……</br> 這些母親,這些瀕死前還未找到孩子的母親,她們的憤怒、不甘、和最牽掛的思念,最終化成了魔,幻化出了眼前最強大也最悲傷的魔鬼。</br> 她們的心愿,是找下去,不能死,找下去……</br> 我不要死在這里,我要找到我的孩子!</br> 她們痛苦的愿望流淌在海吹紗的魂魄中。</br> “把……你的……身體……給我?!蹦б繇懫?。</br> 光圈崩裂。</br> 海吹紗慢慢閉上了眼睛,她被女魔滔天的悲傷淹沒,這種悲傷勾出的同情,令女魔欣喜若狂。</br> 是啊,她要找到孩子,找到孩子……</br> 女魔抓住這點泛起的同情,拉扯著海吹紗的魂魄。</br> “那就把……身體……給我……”</br> 巨大的碰撞聲響起。</br> 海吹紗魂魄驚回,轉(zhuǎn)身,無邊的血色和黑暗中,她看到了遙遠(yuǎn)的門,有人在撞那扇門,他想要進來。</br> 是……誰?</br> “海吹紗??!”夷光的聲音遙遠(yuǎn)又模糊。</br> “不要放棄掙扎!”</br> 他一邊撞著門,一邊嘶喊。</br> 空間四壁回蕩著撞擊聲,越來越響,天地都在震動。</br> 女魔慌張了起來。</br> “把你的身體給我!我的孩子,我要活下去,找到我的孩子!”女魔纖長的利爪,同鋒刃似,刺入了她的身體,抓著海吹紗的魂魄,向外抽扯。</br> 海吹紗痛得無聲尖叫。</br> 好疼……好疼。</br> 不給,不給!</br> 女魔身體內(nèi),無數(shù)悲傷的母親為她輸送了更多的畫面。</br> 骨肉分離,生離死別,歷經(jīng)世間丑惡,一場空,仍是尋找不到親生骨肉,最終不甘的死。</br> 這些畫面,就像女魔灌入的糖衣炮彈,企圖讓海吹紗再生憐憫同情,抓到靈魂的震顫,將她的軀體占為己有。</br> 給過火了,又有無數(shù)的孩子嘶叫著。</br> 這是女魔侵吞的小魔頭們,他們都不是她要找的孩子。</br> 海吹紗的雙眼冒出了血,兩行血溢出來,她擦掉,冷聲道:“其實……你根本找不到你的孩子。”</br> 女魔只是尋找不到孩子的母親,不甘的化身。她們要找的,已經(jīng)不是某個具體的孩子了。</br> ---</br> 女魔現(xiàn)身后,正在看書的狐貍就察覺到了。很快,整個西院的非人病患們,都嗅到了強烈的魔氣。</br> 來的非一般的魔,而是難消的大魔。</br> 夷光飛身從樓上踩著欄桿,一層層躍下。</br> 還是晚了一步。</br> 大魔會鑄造空間,將目標(biāo)困死在空間中。</br> 太平間內(nèi),地上的玩偶熊已經(jīng)斷裂,棉絮散落在海吹紗的腳下。</br> 梅封匆匆跑來,他伸出手拽海吹紗,卻發(fā)現(xiàn)根本無法碰到她。</br> “怎么回事!!”梅封大叫。</br> 夷光念了句短咒,雙手拍向身前的空氣,霎時間,梅封看到了橫亙在他們和海吹紗之間的“魔墻”。</br> “另一種形式的鬼打墻?!币墓庹f道。</br> “怎么辦?!”梅封問。</br> 夷光道:“打碎它?!?lt;/br> 他撞起了墻。</br> 可數(shù)下之后,夷光就爆了耳朵。他緊緊咬著牙,眼見著大魔觸碰到了海吹紗的魂魄。</br> “海吹紗!”</br> “不要妥協(xié)!”</br> 掙扎就好,一定要拼命地掙扎!</br> 這時,背后龍氣遮天蔽日,龍之子梅承,蘇醒了。</br> “破墻!”夷光對著這姍姍來遲的龍之子大喊。</br> “做不到?!泵烦猩裆瑪傞_雙手,“我沒有氣力?!?lt;/br> 和上次蘇醒相比,他的頭發(fā)更白了,也稀疏了許多。</br> 他身上的確充盈著衰弱的氣息,就像遲暮的老人。</br> “你的刀呢,那把修明。”梅承問。</br> 夷光愣了愣,咬破手腕,血蜿蜒到指尖。</br> 他拍在地上,叫道:“修明!!”</br> 金鳴聲過后,是破碎聲。</br> 夷光的腦海中閃過畫面——</br> 他的刀,碎了。</br> 他的修明,在他的手中,碎成了粉。</br> 梅承淡淡道:“可惜,小丫頭,陽壽到頭了?!?lt;/br> 梅封驚嚇:“啊?!祖爺爺?”</br> 夷光突然嘶聲道:“不會!!”</br> 他合掌拍印,血掌畫天地之咒,念:“望美人兮未來,臨風(fēng)怳兮浩歌!”</br> 他咬著一條狐尾,牙齒尖尖,眥目道:“刀鑄來!”</br> 一條尾斷,化刀。</br> 刀魂問:“名字?!?lt;/br> 夷光手握住刀柄,感受到了千軍萬馬肅殺之意,又有登高臨下之暢快,心懷山河的遠(yuǎn)大。</br> 刀美且颯。</br> 而功成后,美人無名。</br> 夷光了然一笑,抽刀道:“昭公主!”</br> 有美人,臨危招兵,親率三軍。</br> 有美人,志高懷遠(yuǎn),血鑄山河。</br> 可功成,史書不載其名。</br> ——命此刀名昭公主。</br> 大唐三公主,史冊不載其名,然歌其功,死后軍禮葬之,賜予謚號,昭。</br> 刀名成。</br> 一把八尺長刀,無鞘而出,刀身凝清光,颯颯有神。</br> 夷光橫刀劈墻。</br> “破!”</br> 刀風(fēng)攜鐵馬冰河,滌蕩魔煞。</br> 昭公主比修明性烈,刀刃揚起的勁風(fēng)肆意,沙場點兵。</br> 海吹紗最后看到的,是和平時不同的夷光。</br> 海吹紗想,果然,他是只狐。</br> 兩條狐尾,兩只狐耳,尖牙咬唇,眸光血紅,兇神惡煞。</br> 他手中的刀好長,捅穿了她眼前罩著的黑帳。</br> 海吹紗笑,好可怕。</br> 但……好漂亮。</br> 意識湮滅前,她無可救藥的想:“我果然喜歡他?!?lt;/br> 她從小就是個怪胎。</br> 她對身邊的人類男孩都不感興趣。</br> 坦白的說,她的確更好奇那些非人的家伙。</br> 可說實在話,也只是好奇。</br> 并沒有哪個小妖小鬼,讓她心生好感,發(fā)自肺腑的,想要跟他們愛一場。</br> 太麻煩了,不是嗎?</br> 人跟非人,沒什么好下場,她又不是沒見過。</br> 這種情況下,她怎會去輕易的喜歡這些非人類?</br> 沒想到……</br> 沒想到??!</br> 狐貍是狐貍。</br> 夷光是夷光。</br> 對狐貍精,她談不上喜歡或是不喜歡。</br> 見多了,不稀奇。</br> 但夷光……不一樣。</br> 夷光他先是夷光,而后才是狐貍。</br> 或者說,夷光只要是夷光,他就是塊木頭,她也會喜歡。</br> 就是這么神奇。</br> 嗯,她喜歡夷光。</br> 就這么承認(rèn)了。</br> 不再別扭。</br> 然后……她以后,也要繼續(xù)喜歡他。</br> 喜歡。</br> 喜歡就是喜歡,也只是喜歡,但,僅僅是喜歡就夠了。</br> 被同事們圍住搶救的海吹紗,最后一句話說的是——</br> “我現(xiàn)在,很喜歡上班……最喜歡上班了。明天……也要,上班?!彼f。</br> 這是她短短28年人生里,作為收尾的最后一句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