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吹紗在樓梯拐角,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夷光。</br> 沒有尾巴,裹著她的白大褂,面容凄慘,不省人事,渾身滾燙。</br> 三部門物美價廉的大妖暢想蛋糕瞬間泡湯,眾人將夷光推進了急診室,還有些病友你一言我一語出謀劃策。</br> “是骨釘啦,這個狀態!”</br> “沒錯,你摸摸他鎖骨那里涼不涼,涼就是!”</br> “以前有尾巴護著,骨釘奈何不了他,現在沒了尾巴,他就是個人,受不了這個的!”</br> 海吹紗摸了摸夷光的鎖骨,手指尖冰涼到發燙結霜,寒氣侵入心臟,疼得慌。</br> “得把這玩意取出來才行。”一個有經驗的大妖說道,“看樣子他是想要回到八尾時期,可是本體又被龍骨釘鎮住,成了這個樣子。”</br> 緊急的會診結束后,海吹紗有了個大膽的想法,她提出,要做手術,把那倆骨釘給拆了。</br> 骨釘她沒見過具體的模樣,拍了片,那里也一團模糊,看不清輪廓位置。</br> “你是要冒險嗎?”王醫生擔憂道。</br> 梅封:“小紗你瘋了?萬一手術過程中,他突然恢復了妖身,那手術不就失敗了?失敗了,你……你不也……”</br> “取出來,才能救他。”海吹紗摸著自己的心口,感受著心跳,“趁我手指能動,我要把釘子取出來,如果失敗……”</br> 海吹紗說:“我就和他一起死!”</br> 各項準備完畢,夷光推進了手術室,王醫生和從東院來的兩個知情醫生,也都決定協助海吹紗。</br> 這是東西兩院能拿出的最大陣容。</br> 梅封幫不上忙,就在外干等著。</br> “她這是把夷光當人來治了。”梅封幾次深呼吸,都無法靜下心。</br> 漫長的八小時。</br> 梅封只盯著海吹紗看,只要海吹紗還活著,還站在手術臺旁,那就證明手術還能進展下去,夷光還有救。</br> 手術過程中,夷光心臟跳動的次數,海吹紗比儀器更加清楚。如果在取釘子的過程中,稍有不慎,血管破裂心跳急速提升或是驟停,她身邊的醫生同事,就會替她頂上。</br> 夷光的命托付在她手上,而她的命,托付在自己和同事手上。</br> 盡人事,聽天命。</br> 她不信,夷光這樣的人,會死在這方手術臺上。</br> 她不信龍脈不會給他一丁點運氣。</br> 海吹紗手術的過程中,夷光在混沌之中,見到了龍脈。</br> 他問龍脈,他如今是什么情況。</br> “為何還能再次擁有八尾?”</br> 龍脈把曾經的約定再次說給他聽,夷光從中聽出了一直以來,忽略掉的部分。</br> 他答應守護龍脈后,龍脈贈予了他治愈之力。</br> 你的魂魄身體,都將為守護龍脈而存在,直到完成使命。</br> 龍脈說:“而今,你的使命已經完成。身與魂,都給了我們。”</br> 現在,你自由了。</br> 我們將真正的你還回去,一個完整的昆侖八尾狐,是你剛出昆侖的模樣。</br> 去吧,這是你守護的人間,現在,輪到我們來為你實現心愿了。</br> 狐貍啊狐貍,化作人身,真正的活在人間吧。</br> 從此以后,我們不會再來叨擾,你與龍眠之間,再無約定。</br> 隨心所欲的,作為一只妖,一個人,去過自己的人生吧。</br> 夷光醒來時,肩膀疼得要命。</br> 數秒后,走廊上響起海吹紗的腳步聲,她打開門,撲到他床前。</br> “醒了?”</br> 夷光:“嗯。是……感覺到的嗎?”</br> 海吹紗:“是感覺到的。”</br> 他睜開眼睛,有了意識后,她立刻就感覺到了。</br> “你打我了嗎?”夷光笑問。</br>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散架了,哪里都疼。</br> “我把釘子取出來了,你……骨折了。”海吹紗說,“躺了一天了,我感覺不到你的魂魄,特別害怕。”</br> 海吹紗淚掉了下來:“特別害怕!”</br> 她沒死,夷光也有心跳,可她感應不到夷光體內的魂魄,嚇得她昏了過去,又極快的清醒,再次嚇懵。</br> “我二十多年就沒有這么害怕過……”海吹紗蹲在地上,雙手扳著床沿,嗚嗚哭了起來。</br> 夷光想抬手去安慰她,可手臂沉重,到處都插了管子,抬不起來。</br> 一條尾巴鉆出來,卷著海吹紗拍了拍。</br> 海吹紗死死捏著他的尾巴,擦了淚。</br> 淚水濡濕了尾巴,夷光淡淡笑了笑,說道:“海醫生,我現在,不是狐仙夷光了。”</br> 他道:“我是八尾狐妖。”</br> “有什么區別?還不都是你!”海吹紗語氣中有了點撒嬌的感覺。</br> “龍脈給了我兩個選擇。”夷光說,“想起之前的所有事,回歸最初的自己,做一個純粹的妖。還是拋去和你相識之前的所有記憶,做夷光。我把它交給海醫生來選。”</br> “自己選!”海吹紗無比清醒,“你自己的命,自己來選。”</br> “海醫生……”夷光柔柔弱弱道,“若是我選了想起所有,我可能……就會像從前那樣,浪跡天涯,誰也束縛不住我,到時候,我在外面受傷了,作死了,海醫生也就活不成了。”</br> 他垂眼道:“說到底,我能在啟明落腳,此后千年時間未離開過啟明,隱姓埋名,也只是為了龍脈。現在龍脈解放了我,贈我完尾,若我記起曾經,可能就只是個妖了。”</br> 海吹紗:“我選第一個。”</br> 夷光:“你傻嗎姑娘?”</br> 他多番暗示,就是讓她選第二條。他愿意做夷光,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陪著海吹紗,就把這醫院當家。</br> “我不傻,所以我選第一。”海吹紗說,“夷光,你就是妖。我不愿你為了誰,懵懂的去做人,你是妖,你想起了自己的曾經,重新做回真正的自己,到那時,我會親口問你,愿不愿意為了我,留在這里,留在這個沒多少人喜歡的小地方,留在我身邊,像人那樣,和我共同生活在一起。”</br> “我不要你被迫做選擇。”海吹紗說,“我要聽你真正的答案。所以,你來做決定吧,夷光。”</br> 夷光閉上了眼睛。</br> “海吹紗。”他聲音輕柔,“那就賭一把吧。”</br> 他回應了龍脈,選擇記起全部。</br> 全部,實在太多了。</br> 浩瀚記憶淹沒了他的意識,夷光慢慢的記起,一點點看遍自己的那段人生。</br> 海吹紗,只是他這段記憶中的短短幾瞬,但他已經不擔心自己會選錯了。</br> 他的生命,一大段的時間,已浸潤在這人間煙火中,替人類歡喜憂愁,無時無刻不在體驗著愛恨。</br> 海吹紗雖然晚,相識時間又短暫,可這短短的幾個瞬間,卻異常重要又奪目。</br> 他積攢了千年的情感,在年輕的海吹紗身上,得到了依托。仿佛積攢著生機的種子,漂泊后,終于尋找到了能夠扎根生長的土地。</br> 她就是龍脈給他的一線緣,龍脈讓他看到,又由自己親手續上。</br> 回到過去種下因,而后靜靜等待。</br> 等待著他劫難結束,她就在未來與他重逢。</br> 親手種因,親手摘果。</br> 他就算拿回了全部記憶,回到八尾狐妖,他也不會再放任不羈,四海漂泊。</br> 夷光睜開眼,欣慰一笑。</br> 三天已過。</br> 海吹紗在新開的職工餐廳吃飯,忽然感應到夷光鮮活的氣息,跳起來就往住院部跑。</br> 她飛快地跑著,慢慢地,放緩了步伐,臉上的擔憂也變成了笑容。</br> 拐過彎,她看見了夷光。</br> 他扶著墻,走得很慢。</br> “啊……你誰呀你?”海吹紗笑個不停。</br> 夷光長發及腰,妖里妖氣,身上還穿著發白的病號服,捂著肩膀。</br> 見她來,白著臉給她扯出一抹笑出來。</br> 是夷光的老味道,清清爽爽,笑的不像個狐。</br> “都想起來了?”</br> 夷光點了點頭。</br> “然后呢,要走嗎?浪跡天涯還是要做個狐貍裸奔回你老窩去?”</br> “不呢。”夷光說,“我有身份證,我姓喬,我是你男朋友。”</br> “男女朋友什么的,可以分手。”海吹紗笑。</br> “不行呀。”夷光說,“我想起了一身絕學,以后能教給你們醫生,發展一下你們的隊伍。像什么疑難雜癥,被妖鬼附身后遺癥,我都可以教給你們了。”</br> “哦,那這么說,是為了特殊醫療留下了?”</br> “不是呢。”夷光說,“是海醫生讓我留下的。”</br> “我可沒說,我是說你來去自由。”</br> “嗯,那我自由的決定了,留在海醫生身邊,做個特別厲害的八尾夷光。”</br> 夷光說著,還把自己的尾巴也放了出來:“你看,真的八條呢。”</br> 海吹紗伸手要撈。</br> 夷光迅速提起,問她:“我有話要問你,海醫生喜歡的,到底是我,還是我的尾巴?”</br> 海吹紗道:“你覺得我會問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的腳趾頭嗎?”</br> 夷光心情大好,把自己的八條尾巴都給了海吹紗:“都是你的,以后選著玩!”</br> “這可是你說的!”海吹紗挨個揉完,決定做幾個綠頭牌,給他的每一條尾巴都命了名,每晚翻牌。</br> 想想看,每天翻他個三四五六個牌子,學著昏君的做派,叫一聲:“把那尾巴尖帶紅的美人給朕呈上來!”</br> 多過癮!</br> 海吹紗摸完尾巴,夷光就把它們收了。</br> 海吹紗又去摸他的頭發。</br> “真好啊,這頭發。”海吹紗說,“梅封要是見了,肯定無比羨慕。”</br> 梅封剛從倉庫取藥材回來,轉過彎,猛地見一個又瘦又高長頭發的身影,捂著心臟叫了一下。</br> 仔細瞧了,發現是夷光:“誒?你身體好了嗎?恢復真快啊!”</br> 然后,又看到他那一頭沉甸甸墜在腰間的長發。</br> 梅封欲哭無淚:“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br> 上天不公!!</br> “睡一覺就能長發及腰。”梅封道,“可恨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