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捧著書學習已經有三天了。</br> 這天他看的是克隆相關的知識,遇到難解的地方，就上網搜索。</br> “哦，是身體的復制,和魂魄無關。”他說。</br> 海吹紗讓他悠著點學,夷光：“誒？為什么？”</br> “你那種廢寢忘食的學法,容易走火入魔。”</br> “哈哈哈,才不會呢。”夷光道，“我想報名今年的考試。”</br> 事實證明,海吹紗是對的。</br> 夷光晚上抱著尾巴，做了個夢，夢里，他一下子給海吹紗生了一窩三只的狐貍崽，海吹紗喜不自勝,左手一只右手一只,頭頂上還有一只，夸他是大功臣。</br> 這種極具老封建色彩的鄉土夢已經讓夷光心驚肉跳了，哪想更絕的還在后面。</br> 這三只狐貍崽叫他爸爸，但堅決不叫海吹紗媽媽,夷光拎著他們尾巴揍他們的時候，這三只狐貍崽落地成人,跟他一個模樣,宛如克隆，用他的聲音對他說：“你老了你老了,海吹紗是我們的，你回地里躺著吧！”</br> 夷光一個暴怒，夢醒，坐起身,海吹紗迷茫的轉過頭，睡眼朦朧道：“怎么了？”</br> 夷光抹了把臉，說：“沒事，做夢了。”</br> 海吹紗這就好奇了，問道：“你這種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大妖做夢，是不是預言夢？夢見的啥？”</br> 夷光一抖，拍床道：“絕無可能！！”</br> 夷光恢復記憶后，十分好用，妖典中那些缺失的部分，只要給個線索，他就能想起全方位的細節。</br> 海吹紗提出要給狐貍換工作部門。</br> “醫典修復。”海吹紗在一次大會上提出了這個建議，“而且，不如讓他來教學吧。”</br> 夷光雖然說，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學他的本事，但仍然愿意一試。</br> 于是，夷光調職了。</br> 他終于穿上了白大褂，海吹紗收拾出了一間資料室，給夷光用。</br> “每天根據資料室和醫院資料庫中的舊病歷，回憶和補充妖典，并且標注能采用的醫療方法。”</br> 這是任務一。</br> “每周兩次教學課，教醫護一些基礎的魂魄治療技法。”</br> 這是任務二。</br> “安保處的日常工作你可以放下不管了，但作為昆西醫院的一員，大家仍然希望，你能成為咱們醫院的鎮院之寶。”</br> 這是任務三。</br> 梅封說完這三條任務后，還貼心的問夷光：“你這個孕期狀態……能接受這種工作嗎？”</br> 夷光哭笑不得：“可以的，我不是真懷孕啊！！和人不同的！我只是在孕育新生命！”</br> 梅封：“哈哈，都一樣，都一樣。真有意思……”</br> 期間，梅承蘇醒過一次，循著夷光的妖氣自己找到了資料室，看見夷光美滋滋穿著白大褂，正在伏案補知識的窟窿，梅承：“這些家伙是把你當萬能油用了嗎？”</br> 夷光開心道：“畢竟我是祖師爺嘛。”</br> 梅承打了個哈欠，坐到了他對面，撥弄著面前的書紙，說道：“宋朝時，海家出現了一個和重明鳥結合的人，只不過是男人和女妖，重明鳥誕下了一只蛋，沒等孵化就沒了心跳。”</br> “嗯，是有這么一回事。”夷光點頭，“后來他們死了，喬家的人路過啟明時，找我說了此事，我推測，沒能孵化，可能是因為火候不夠。重明鳥需要烈焰才能孵化，但夫婦倆可能把它當人來看，不舍得浴火，所以沒破殼就去世了。”</br> “元朝時期，倒是有狐貍精，跟孫家的一個女兒成功生了個兒子。”</br> “……孫晴？”夷光也有印象，“幾乎人化了，沒有妖身，只是尾巴無法自由收納，就粘在了背上。”</br> 他也見過，孫家的那個女孩兒去世了許多年后，那個叫孫晴的半妖南下避戰亂，途徑啟明，他還給了那孩子一張避禍符。</br> “那孩子也是悲劇。”夷光說。</br> 孫晴的母親去世后，他就和狐妖父親生活在一起，只是狐妖修行不夠，壽命到了極限，剛起戰事就躺了，孫晴只好孤身一人南下，人還未過黃河，也潦倒去世。</br> “據說他只活了一百零三歲，死的時候，妖尾燒了起來，被人發現的時候，只剩下骨頭了。”梅承道。</br> 夷光道：“你是……害怕了嗎？”</br> “我也不跟你啰嗦了，我只問你，你有辦法把我的妖身去掉嗎？”他說，“哪怕去掉妖身后，我只能活一天，我都愿意。”</br> 夷光：“是不是……半妖，注定會生活在痛苦中？”</br> “那倒不是。”梅承笑容戲謔，目光直戳夷光的肚子，“我醒來后，聽到的頭三句，就是夷光無罪了，夷光跟海吹紗好了，夷光懷孕了。”</br> 梅承揉了揉耳朵，感慨：“一瞬間，我以為我聽錯了。”</br> “如果半妖是悲劇的話……”夷光語氣低落道，“那我現在，就在做錯事。”</br> “時代不同了，狐貍精。”梅承不耐煩道，“你自己能掐會算，往后日子安穩，你生個孩子也不會跟著大時運遭罪。何況……”</br> 梅承揉了揉白頭發，癟嘴道：“你倆是兩個小年輕談戀愛，有感情在，也沒人逼迫，就是以后分手了，也不可能恨得死去活來，孩子從孕育開始，來源就跟我這種不一樣。”</br> “我媽當年，那就是家族推出去的祭品。”梅承道，“老龍指名的，是拿來交易的東西，種了苗就不要了。”</br> “我出生后，身體不行，我媽太恨他們了，導致我融的很畸形，我生下來，我媽痛苦，家里嫌棄，老龍也嫌棄。他本要處理掉我的，不過被人給殺了，據說埋骨在了喜馬拉雅山上。”講到這里，梅承的臉上浮出了解脫般的笑。</br> “嗯，海醫生問過，是特案處的副處長師秦殺的。”</br> “真好啊……”梅承說，“我要是也有這個能耐就好了。”</br> 他之所以能鎮妖，是因為依仗了老龍給的那一半大妖血脈，這是來自他厭惡的父親給他的震懾。</br> 他憎恨但他也因此活得舒坦，活得長命。</br> 矯情完，梅承直言道：“我想最后作為人而死，我想剝離妖身，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但我愿意把自己交給你嘗試。”</br> 夷光不語。</br> “你是祖師爺。”梅承微笑，“你應該有辦法的。”</br> “可你的壽命靠的是那一半妖身在維持，去掉妖身，你作為人的一半，早就已經……”</br> “我說過了，我想作為人而死。我的目的不是長壽，哪怕我死在手術臺上，但只要讓我死前的最后一秒，聽到你說，妖身去掉了，那這臺手術，就是成功的！”</br> 夷光揉著臉，神色痛苦。</br> “不……這個不僅要剝離魂魄，還需要把你身上的妖化器官給剝掉……我辦不到，我不是人類醫生，我不懂這些……”</br> “海吹紗可以。”梅承笑。</br> 夷光一愣，這才發現，梅承是早就打算好了的。</br> “你倆，來一臺聯合手術吧，夫妻搭檔，送走我，我也不算虧。”梅承如同蠱惑，說道，“你看，恩愛的夫妻，送走一個出生就是錯誤的悲劇存在，這是好兆頭。快過年了，你們需要這么一個好兆頭。”</br> 梅承說：“你們，咱們……都是緣分使然啊。”</br> 中午吃飯時，夷光把梅承的話轉述給了海吹紗。</br> 海吹紗拿著筷子發呆，看得出，她正在猶豫。</br> “你能猶豫……就證明，你其實是想答應他，接下這臺手術的。”</br> “哦，確實。”海吹紗道，“其實……說起來，梅承爺爺的存在，是我們四個家族的原因。二十世紀初，實在是動蕩，那時候四大家族的人也都短視，沒見過世面，眼見著跟咱們長得不一樣的外國猴子們聯合起來侵略，把首都都占了，就走了求助老龍的路子……”</br> 說到這里，海吹紗就問：“啊，他們當時為什么不去求你？”</br> 夷光道：“我只是給了條尾巴，送了因緣給四個徒弟，當時有約，只給因緣，不介入他們以后的因果，這樣才能走到……你這個果。所以約定生效后，他們的后人都想不起我。”</br> 海吹紗：“……聽不懂。”</br> 夷光道：“……罷了，也是我的錯。”</br> 他當時因看到了未來的海吹紗，又見廟前一直好善樂施自稱是他徒弟的凡人，心中一動，有了打算，就順勢斷了一尾，給了四個徒弟，要他們分開去利用這種能力，不分族類的救治生靈。</br> 只是有一點，各人的因果是各人的，遇事不要再來求他。</br> 他介入的越少，這條埋下去的因緣，才能給他預見的未來。</br> 總而言之，就像孫悟空學成后，無法再找到菩提祖師，四大家族的后人遇到困難，求觀音求佛祖求各路神妖，也不會再去求傳道受業的祖師爺。</br> 十九世紀末，國門被轟開后，四大家族的人去求了正邪難辨的大妖老龍保佑，老龍提出，只要滿足他一個心愿，就會護四大家族的血脈不斷絕。</br> 老龍的心愿，就是找個四大家族，流淌著治愈能力的女人，人龍交體，生個龍之子。</br> 這是個交易，沒有愛情。</br> 條件擺出來后，四大家族大吵了一架，喬家海家退出，連夜攜家族中的女孩子們逃走。</br> 孫家和梅家，選了幾個女孩子送去。</br> 老龍擄走了梅承的母親，表示要等到龍之子誕生后，和四大家族的協議才生效。</br> 龍之子很快就出世了，只是品相不好。</br> 老龍當場食言，棄了這龍之子飛走。梅承的母親離世，梅承由舅舅撫養，被本家驅逐，這一脈艱難求生。</br> 到頭來，保護他們的，都是萍水相逢的小妖和陌生人。</br> 這才是最荒誕的現實。</br> 海吹紗說：“我聽我爸說，那時候梅承的舅舅求助，海家沒收留，說這是梅家跟老龍的私事，不管我們的事，跟其他幾家私下里通了信，才知道喬家跟孫家也沒收留，大概是我曾爺爺吧，我反正是理不清關系，他就覺得心中有愧，畢竟跟梅承的舅舅是同窗……就把家里的地窖挖開，偷偷讓梅承住下。”</br> “我爸爸說，后來四大家在抗戰時期空前團結，就是因為梅承的事，幾家都覺得對不住，把家傳能說的都說了，讓梅承記住，哪怕書籍被燒了，只要梅承還在，這些東西就不會失傳……”</br> 所以，梅承才會被他們叫做什么都懂的大百科。</br> 但沒想到的是，建國后，梅承“老”了，記憶力斷裂，好巧不巧，忘掉的，正是那些失傳的東西。</br> 四大家族的心血和努力，戲劇般的全部消失，連留在梅承身上的，也都湮滅了。</br> “我爸特別樂觀，說這就是因果，不破不立，不必害怕，若真的就此失傳，走向末路，那就末路吧，凡事都有始終，平常心看待就是。”</br> 海吹紗放下筷子，說道：“梅承的心愿，我想為他完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