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承再次入睡前,簽署了手術同意書。</br> 海吹紗開了幾次專家會,艱難地制定起了治療方案。</br> “魂魄的部分,我來處理。”夷光說,“但情況不好說,如果剝離了妖魂,沒有人魂補足,我會盡量把主魂魄向他的上肢集中,但下肢就會廢掉。”</br> “也就是說有癱瘓的風險。”海吹紗面容嚴肅。</br> “但如果他的魂魄是雙魂,也就是妖魂擠壓了原本完整的人魂,把人魂擠在了身體的一半,那么剝離妖魂后,他的魂魄是足夠支撐身體的。”夷光說道。</br> “就是說,五五開。”海吹紗點頭,“你這邊,難度大嗎?”</br> “有難度,但能做到。”</br> 王醫生問:“幾成把握?”</br> “九成。”夷光道。</br> “厲害啊……”連海吹紗都忍不住感慨,“那么,重頭在我們這邊了。”</br> 梅承的愿望,是想要做人,徹底去掉屬于妖的那部分。</br> “這需要多次手術,第一次手術,我們先從斷尾開始。”海吹紗道,“而后是腿,上肢,最后是面部剝離。”</br> 王醫生深吸口氣,憂愁道:“這些都是未知數,風險太大了……太大了。”</br> 海吹紗:“不僅如此,我們還面臨著另外的難題。”</br> 梅承歲數大了,如果妖魂被抽,妖體剝離,他屬于人的部分,能撐多久?這相當于給百歲老人做大手術,手術結束后,他能撐下去嗎?</br> “大動干戈啊,這是。”馬醫生搖頭。</br> “面部剝離還需要植皮,以及……”海吹紗放大梅承的X光照,說道,“我們需要依照梅承另一邊的骨形,定制人造骨。”</br> 梅封咬著指頭,打了好幾個冷顫。</br> “太折騰了……這太折騰了。”</br> 海吹紗道:“這是老爺子的心愿。”</br> 王醫生自我安慰道:“這要是能成功,絕對是創歷史了。”</br> “現在就是史上第一臺。”馬醫生說,“身和魂同臺做手術,真正的古今真玄結合,獨此一家,別無分號。”</br> 海吹紗嘆了口氣,抹了把頭發,抬手,見手心都是脫落的發絲。</br> 她壓力也大。</br> 但這是梅承的心愿,而且,他們現在用力跳一跳,就能夠為他實現,雖然伴隨著風險,但醫療,哪有百分百無風險的時候?</br> 他們會擔憂,但他們不怕。</br> 梅承已經將自己完全交給他們,成敗不論,他們也要認真一試,全身心托起他的心愿。</br> 盡人事,聽天命。</br> 海吹紗自語道:“我最討厭的,就是等天命的選擇。”</br> 把自己能做的做好后,事情還不一定取得好結果,是好是壞,就要等天來選擇。</br> 她討厭這個等待的過程。</br> 海吹紗這么跟夷光說了,夷光表示理解。</br> “不過,這些是可以積攢的哦。”夷光豎起指頭,給海吹紗講。</br> “勿以善小而不為。”夷光說,“不帶目的,不經思考的去做些幫助他人的事,將它作為習慣,不去用它,攢起來,等到你需要天命來抉擇時,它們就能向你期待的那一端落下。”</br> “啊……也就是說。”海吹紗悟性極高,“我這個善行,就相當于買個空罐子,然后沒有什么目的,每天向罐子里扔幾個硬幣,攢起來,遇急才用。”</br> “聰明!”夷光說,“但不能是那種,我想買輛汽車,所以我要每天攢點錢。”</br> “為什么不能?”</br> “因為這樣就有目的了,你那罐錢,就是用來買汽車的期許,已經貼上了標簽,即便是你遇急用它化險,那也是汽車的因果,牽扯眾多,無法成為左右天命的運氣。”</br> “麻煩,為什么會這么分?我有目的的善行,就不是善行嗎?”</br> “是啊,可預先設定目標的話,就會牽扯進許多復雜的因果。”夷光給她舉了個例子,“比如說,你想要為家人的健康祈福,于是你買了一桶小魚,放到了河中。你認為它是善行,實則并不是,而是將大家的因果打亂。因為,這個善行,只是你一廂情愿,并非它需要你幫助,你做了,那就是弄巧成拙,反而會因善獲罪。”</br> “我有點懂了。”海吹紗道,“也就是說,我為了滿足自己的善心需求,買了魚來放生。結果打破了生態循環的因果,還讓商販們找到了商機以此牟利,大肆捕撈魚,這就讓許多原本不會被捕撈的魚被打撈了,因果破壞,擾亂了整個水域環境……所以我背上了罪。”</br> “嗯,可以這么說。”</br> “那你說的,無目的善行,指什么?”</br> “隨手,并且不是一廂情愿。”夷光道,“比如你在河邊走,看到有魚離水快要死掉了,你把它扔回河里,這就算。再比如,走在路上,看到身邊的人要摔倒了,你隨手攙扶。有人被打了,你出言阻止,別人的東西掉了,你幫他撿起來……這些都算。”</br> 海吹紗:“原來如此。”</br> “嗯,而且,即便這些善行,最終沒有為你帶來好運氣,也不要認為是善行無用。”</br> “這又是怎么講?”</br> “換種角度想。”夷光說,“就比如我,做了那么多好事,結果還要被陷害,被人污蔑,甚至死掉,這看起來不公平對吧?”</br> “嗯。”</br> “但你想過嗎?”夷光說,“如果,我要遭遇的事,原本會更糟糕呢?我若沒那點運氣護著,可能我死得更凄慘,死得一敗涂地,死得尸首無存……那么,我能得到現在的生活,可能已經是我護龍脈,能反饋給我的最大運氣了。”</br> 海吹紗:“嗯,有道理。”</br> 不愧是神棍狐仙,鼓勵人做好事不留名,都說得如此清新脫俗。</br> “這么說,我肯定也沒少做好事。”海吹紗笑道,“不然,我肯定遇不到你,然后被魔打死在新一年的開始。”</br> “是的呢。”夷光點頭,“真好,我們兩個,都是對方的好運氣。”</br> ——“海吹紗醫生,請到二樓會議室。”</br> 廣播再次響起。</br> 海吹紗:“來了!”</br> “新病人嗎?”海吹紗問。</br> 護士長點了點頭,說道:“注意,是人。”</br> 進門前,夷光把尾巴收了。</br> 會議室里,有兩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在等候,一人一妖,看起來像好閨蜜,還拉著手。</br> 海吹紗伸出手,與那個人類握手:“你好,來看病的是您吧?”</br> “我是聽朋友說,這里能去心魔。”她試探著回答,眼神有些怯懦,只是短短的說了兩句話,便紅透了臉。</br> “那么您是?”海吹紗問那個妖。</br> 看起來只是個C級的小妖,甚至還能從臉上看出點妖的原型來。</br> “醫生好,叫我麗麗就好。是這樣的,她一直想和她男朋友分手,每次說得好好的,可是每次都分不開。”麗麗介紹著閨蜜的情況,“我是真的覺得,情況有點不正常,經人介紹,才帶她來這里咨詢的。”</br> 海吹紗:“唔……”</br> 想分手卻分不開并不罕見,她自己就經歷過這種事,大學時的室友跟男友鬧分手,每次同她講得好好的,可過幾日就又同男友和好了。</br> 雖然和好了,可每天回來,總是長吁短嘆,認為自己應該分手,不應該再和男友耗費青春了。</br> 海吹紗:“這種……三甲醫院的心理咨詢,應該能治療吧?為什么選擇來我們醫院?”</br> 病患神色震驚:“麗麗,你不是說這家醫院專治疑難雜癥嗎?”</br> 麗麗安撫了閨蜜,對海吹紗道:“因為她真的……跟正常情況不同。她每次跟我在一起時,就很正常。可一回到那個男人身邊,就像被那個男人精神控制了,又痛苦又脫不開。”</br> “我……我真的很想跟他分手。”病患自己表示了治療的誠意,“他……一喝酒,人就變了,會特別暴躁,我真的很怕他,可我分不開。我跟前夫生活了十幾年,分開時也只是哭了幾天就過去了,但跟我這個男朋友才認識一年半,可怎么都分不開……發現他人不好時,我就想分手,可每次看到他想起他,甚至聽到他的名字,我就離不開,那感覺就跟窒息一樣。”</br> 海吹紗看不明白,她只是隱約覺得,女人的身上很混沌,氣息甚至魂魄給她的感覺,像是霧霾天。</br> 夷光開口道:“是姻緣煞。”</br> “嗯?”海吹紗沒聽過。</br> “姻緣煞。”夷光點頭,“很早我就想說了,這個時代,姻緣煞似乎很常見,大街上走的,多多少少,都帶著點姻緣煞。”</br> “姻緣煞是什么?”海吹紗問。</br> “真要解釋的話。”夷光皺著眉,找到了個不錯的角度來跟她講解,“就是原本應是姻緣,結果因為一方或是雙方平時所作所為過于煞,導致這段姻緣變成了恩怨枷鎖。人想離開,可是緣還沒斷,最終熬人。”</br> “你是說,我跟他,其實是有姻緣的?是正姻緣嗎?”女人有些急切,從她亮閃閃的眼睛中能看出,她對這個男友,仍然還未斷情。</br> “莎莎!!”妖閨蜜恨鐵不成鋼。</br> 海吹紗一愣,看向這位莎莎女士的眼神有些無奈。</br> “應該就是我說的。”夷光反倒是能理解,“因為對方的改變,變壞了,或是墮落了,導致你身體出于自保,十分想要離開,可是緣分未斷,心智稍不堅決,就會被緣分再卷到他身邊去,生受折磨。”</br> “也可以說,姻緣煞是一種咒,離不開逃不掉,卻再也不會讓你快樂,這段本應該很幸福的姻緣情感,變成了一種咒煞,折磨著想要離開的人,甚至雙方。”</br> 麗麗問他:“那……怎么解呢?”</br> “想要斷緣分,就只有兩種辦法。”夷光說,“一,是一方下狠心,做決絕。但這種方式太激烈,搞不好會傷人傷己,元氣大傷數年都無法恢復。二,則是用新的緣分,覆蓋煞緣。”</br> “再談一個?”麗麗很是灑脫,只是當事人看起來,充滿了抵觸。</br> “緣分,不光指姻緣。緣這種,包含的東西很多。”夷光說,“你們兩人是緣,你與我們見面也是緣。你喜歡小貓小狗是緣,愛好也是緣,事業也是緣,萬事萬物都是緣。它們的強弱,需要用你的感情澆筑,你投入的感情多,緣分就強,等強到可以覆蓋你的姻緣煞,你就會脫離這段舊緣了。”</br> 莎莎只是打哈哈道:“這說的我都快不認識緣字了。”</br> 夷光:“你之所以會陷入姻緣煞,是因為你認為自己的人生中,不會有別的東西,比你的愛情和婚姻更重要了。所以你把所有的精力時間感情都投在了這段姻緣煞中,你為它困擾,為它煩惱,也是在投入感情。越是如此,越離不開。”</br> “現在我哪有心情去做別的啊……”莎莎搖頭。</br> 海吹紗聽不下去了,她問:“您是做什么工作的?”</br> “做電商。”她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