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吹紗安排好了行程,臘月三十夜,到達了首都。</br> 出了站夷光哈了口白氣,搓了搓修長的手,歪頭問道:“住哪里呀?”</br> 海吹紗帶他乘地鐵,約車,又走了一段路,七拐八拐,來到了一個小區外。</br> “是個家庭式賓館,特案處的處長推薦的,說是非人類開的,你行動起來更方便些。”</br> 小區掛燈昏暗,房型也老,臺階扁矮。</br> 海吹紗拉著夷光上樓,嘟囔著:“也不知道這里供熱如何。”</br> 接待處在三樓,敲開門,撲面而來濃濃的妖氣和食物的香味。</br> “來入住嗎?”開門的是個小黑狗,夾著餃子吹氣。</br> “對,之前訂了房。”</br> “身份證。”小黑狗登記好,測了體溫。</br> “一個是狐貍,一個是人嗎?”</br> “嗯。”海吹紗點頭。</br> “哦……是來辦結婚證的吧?民政處今年不放假?”小黑狗問,“還是說趁春假來北京玩?”</br> “辦-證,特案處給辦。”海吹紗解釋。</br> “身體沒有不適吧?”小黑狗終于把餃子吹涼了,一口吞,拿起姓名冊自言自語,“海吹紗……這個名字,怎么有點熟悉?在哪聽過來著?”</br> 口罩下,海吹紗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揚了起來。</br> 看來她在妖鬼圈名氣出人意料的高啊!</br> 小黑狗:“海吹紗……”</br> 客廳吃年夜飯的黑狗朋友扯著大嗓門道:“海吹紗?!不就是那個,把公狐貍精搞大肚子的那個女性人類嗎?”</br> 小黑狗:“臥槽!我說呢!夷光!那只懷孕的公狐貍叫夷光!就是你倆嗎?啊?是本人嗎?”</br> 海吹紗默默拉高了口罩,試圖遮蓋整張臉。</br> 夷光笑瞇瞇的,語氣還有些得意:“怎樣,厲害吧!”</br> 小黑狗探著腦袋看夷光的肚子,他那眼神可能跟腦洞聯系的更緊密些,生生把夷光平坦的肚子,看出個孕肚幻覺,繼而伸出大拇指,京腔夸贊:“哥們兒!你可真牛!牛逼壞了!”</br> 小黑狗給他倆換了個低樓層房間,二樓,說是方便夷光上下樓。</br> 然后,小黑狗熱情請夷光和海吹紗一起來吃年夜飯。</br> “在看春晚嗎?”海吹紗問。</br> “看什么啊,一年比一年無聊了。”小黑狗道,“在聯機打游戲,來嗎?”</br> “不了,我們今天想早點休息,已經訂好了明天看升旗。”海吹紗拽著好奇的狐貍回窩。</br> 夷光洗漱好后,海吹紗給狐貍演示了一遍手游的玩法。</br> 夷光奇道:“不可思議啊。”</br> “嗯,別說百年前,讓三十年前的人一下子來到現在,他也會覺得不可思議。”海吹紗去洗澡了。</br> 夷光手速極慢的玩著游戲,不久,就讓海吹紗的游戲號慘遭舉報。</br> 夷光滿頭問號:“我都認輸了,為什么還要罵我呢?”</br> 有人敲門。</br> 夷光開了門,門外是個小妖,南邊來的,看見夷光,先把目光移到他肚子上,然后神神秘秘問:“你就是夷光嗎?”</br> 那個公狐貍懷孕的夷光。</br> 夷光:“哦豁。”</br> 看起來,整棟樓天南地北的妖鬼住戶們,都知道他這只公狐貍“懷孕”了。</br> 小妖又探著腦袋,想要看看“罪魁禍首”,勇猛的人類女士海吹紗是何尊容。</br> 海吹紗擦著頭發從浴室出來,小妖只覺得自己眼前一花,啥都還沒看見,門就關了。</br> 看起來,夷光的手速全點在了這里。</br> 海吹紗問:“誰呀?”</br> “鄰居,來拜年問好。”</br> 果不其然,整棟樓的住戶,都拿拜年問好的借口,來參觀游覽“懷孕”的夷光。</br> “哥們兒,你是哪個妖屬地的?”</br> “昆侖。”夷光有問必答。</br> “朋友,問一下,你這個……是咋懷上的?”</br> “……愛情奇跡。”夷光木著臉回答。</br> “你是修女身了嗎?子宮呢?你公狐貍的話,就算是女身也沒子宮吧?”</br> 夷光學會了海吹紗的糊弄學:“別問,問就是奇跡,她愛我。”</br> 于是,小妖們好奇而來,滿載檸檬而去。</br> 最后離開的那個小花豹子掏出一張宣傳單,口條流利,噼里啪啦給夷光介紹了288元包游首都各大景點的旅游線路。</br> “現在報名,你們明天早上看升旗,我直接就能送你們!”</br> 夷光捏著宣傳單,嗅了嗅,狐疑道:“你說的旅游,就是拉著大家在景點外看一圈嗎?”</br> “那怎么能!”小花豹子還不知道事情的危險性。</br> 夷光:“可是,我明明看到了啊,你們就是這么做的,還有游客舉報你們詐騙。”</br> 小花豹子卷起宣傳單,光速逃跑。</br> 沒過多久,整棟樓都知道了,夷光那只狐貍,昆侖修行,是只大妖,應該有神通。</br> “那肯定是有神通的,不然也不會懷孕。”</br> “沒錯,他要沒兩把刷子,也不可能懷孕了還帶著人類老婆出來閑逛。”</br> 眾所周知,懷孕是妖力最衰弱的時候,正確的做法是找個安全的地方趴窩,最好在自家的地盤不要外出行走。盡管現在是法治文明社會,但妖的本性是弱肉強食,如果身揣妖力,又虛弱的話,是會被趁虛而入,奪走妖力的。</br> “夷光,總覺得,除了懷孕,應該還有八卦。”一個老鼠精托腮道。</br> “黑料嗎?不如上妖網查查去。”</br> “閑著蛋疼,開黑開黑!”</br> 于是,大家也只是嘴上八卦,沒有人特地去搜索夷光的名字。</br> 初一的早上,海吹紗和夷光看完了升旗。海吹紗來之前做了攻略,買了許多暖寶寶貼在身上,只是過了不久就都涼了。</br> 夷光受此啟發,往海吹紗的兜里塞了張符,海吹紗的衣裳頓時暖和了起來,連帶著耳朵也不冷了。</br> 海吹紗:“你這個符,實用啊!能賣嗎?”</br> “不行的,有時效,而且使用的規則很多,賣出去的話,會牽扯到無窮無盡的因果,還會有始料未及的意外發生……”</br> 他啰里啰嗦講了一路。</br> 出了地鐵站,海吹紗帶他在公安部附近吃了早點,等到上班時間,收到趙小貓OK的回復后,二人登記入內。</br> “不可思議。”海吹紗和夷光用了一樣的詞,“有生之年,竟然來到了這個地方。”</br> 還是來辦結婚證的。</br> 怎么想都覺得不可思議。</br> 入內,上樓,左手邊。</br> 沿著第二十九處指示牌,找到紅門,就能直通第二十九處辦公室了。</br> 海吹紗敲了敲紅門,門無人應聲,但自己開了。</br> 二人入內,再回頭,紅門不見了,眼前是正常的走廊,旁邊放著指示牌。</br> 夷光道:“是結界。”</br> “原來如此。”</br> 海吹紗按照趙小貓的微信提示,尋找指示牌上第二十九處處長辦公室的位置。</br> “4樓404,走有綠色標識的樓梯。”海吹紗看了眼,后方是紅色標識,前方是綠色標識。</br> 她滿臉新奇,同夷光乖乖按照指示上樓。</br> 一路上,海吹紗還見了財務辦,外事辦,重案辦,規劃綜合辦,審計辦,人事辦。</br> “雖然趙處長說,他們不能把妖鬼機構做得太好太正式,但這么看……中央還是中央啊,正規多了。”</br> 趙小貓趴在四樓的樓梯口,笑了聲說:“想多了,看起來正式,但工作的還是我們幾個,把所有的東西都包圓了。”</br> 海吹紗:“趙處長!”</br> “叫得不錯。”趙小貓很受用。</br> 她仍然穿著灰色衛衣,頭發毛糙,像洗完頭沒梳頭發,打著哈欠帶他倆到處長辦公室歇腳。</br> “再等等吧,人都放假了,就我們幾個在忙,還沒收拾好。”趙小貓意有所指。</br> 海吹紗聽懂了,忙道:“讓你們費心了,大過年的還加班。”</br> “過年加班無所謂,只要不是一整年都加班就好。”</br> 副處長師秦敲了敲門,笑容爽朗:“行了,都準備好了,你倆來吧。”</br> 夷光站起身,拉扯了一下高領毛衣,緊張道:“海醫生,要領證了。”</br> 海吹紗逗他:“要反悔?”</br> “你反悔嗎?”夷光受到了驚嚇,“我可反悔不了,賊船上了,龍脈給安排的緣分,我若反悔,怕是要天打雷劈了。”</br> “也是,孩子都有了,算是被我套牢了。”海吹紗笑。</br> 趙小貓:“哦,說起這個……”</br> 她揉了揉耳朵,指著夷光,齜牙道:“我聽他們說你懷孕了,是個什么鬼?”</br> “都傳到你這里了嗎?!”海吹紗對妖鬼的八卦傳播速度佩服不已。</br> “吃瓜嘛,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這種事傳得肯定快。”</br> “誤傳。”夷光小心翼翼放出自己沉甸甸的尾巴,正色道,“是用元陽和緣分孕育出的小狐妖。”</br> 師秦訝然:“元陽這么牛的嗎?”</br> 趙小貓:“打住。他是千年清修的狐貍精,你一個才一百年的人,有個鳥的元陽?而且也就是個元陽,沒卵子你打哪兒去受精?只有孤陽頂個卵用?”</br> 師秦:“……”</br> 他還什么都沒說呢,就被趙處長看穿了。</br> 又是七拐八拐,終于,趙小貓停下腳步:“喏,到了,進來吧。”</br> 雙扇門推開,突如其來的亮光讓夷光瞇了瞇眼。</br> 此處,是個小禮堂。</br> 幾個攝影雞扛著長`槍長炮,對著夷光一通猛拍。</br> 本該放假的工作人員,全都在這里,站起身來,看著夷光鼓掌。</br> 前方的小禮臺上,周吳拿著話筒,溫言細語道:“讓我們熱烈有請抗日護脈特殊英雄夷光上臺!”</br> 海吹紗松開了夷光的手,輕輕推了他一下,溫聲道:“去吧,夷光。”</br> 去吧,這遲來的榮耀,是你應得的。</br> 夷光恍恍惚惚站上了禮臺。</br> 明亮的燈光,座無虛席的頒獎禮堂,第一排的來賓,有的脖子上還戴著舊時發的勛章。</br> 他們,是還活著的那一批接受表彰的抗戰英雄。</br> “夷光同志在三七年反侵略戰爭時期,誓死守護龍心龍脈,粉碎了敵人顛覆我中華根基,跨過黃河西進的圖謀……”周吳將夷光的抗戰事跡娓娓道來。</br> 說到動情之處,座下這些參加過抗戰的妖鬼們,眼含熱淚。</br> 夷光這會兒,漸漸反應了過來,望向站在角落微笑的海吹紗,心知,這應是她的請求。</br> 心中熱涌,夷光第一次,體會到了因切實的感到幸福而想哭的滋味。</br> “……下面有請陰司儲君,公安部第二十九處處長趙小貓,為英雄夷光頒綬勛章!”</br> 副處長師秦雙手捧著勛章站定,趙小貓上臺,取來金燦燦的功勛章,鄭重掛在了夷光的脖子上。</br> “謝謝。”趙小貓說,“以及……謝謝你還活著。”</br> 若讓英雄埋名,流血又流淚,龍心龍脈又怎能真正安穩?</br> 師秦揉了揉趙處長的頭毛,說道:“她這種場合,不怎么會說話,不過情感傳達是真摯的,其實我們挺愧疚的,若非你們的堅持,差一點就要讓你這樣的英雄背負罪名……”</br> “啊!”平時能講那么多道理的夷光,此時也說不出話來,笨拙的站著,低頭看著他胸前的功勛章,半晌搖了搖頭。</br> “應該……做的。”他說,“英雄……稱不上,那個時候……”</br> “那個時候,能撐下來,好好活著,心中有家國的……都是英雄。”夷光說道。</br> 接下來是記者采訪。</br> 夷光盯著那支自動記錄他話語的竹筆精看了好半晌。</br> 只是記者的水平不太行:“您現在心情如何?激動嗎?”</br> “我是來領……結婚證的。”夷光說。</br> “您是昆侖八尾,可通天意,您是否已在千年前,就預見了今日的此情此景?”</br> 夷光:“……我是來領結婚證的。”</br> 他惦記著他的結婚證。</br> “啊!我觀察到您手上戴了婚戒對嗎?”</br> 夷光:“哦,是,所以……我是來領結婚證的。”</br> “能把婚戒給我們看看嗎?”</br> 夷光:“不能哦,這個不能摘。”</br> 攝像雞輕聲說:“不,是讓你舉起來,給我個鏡頭。”</br> 夷光舉起手:“這樣?”</br> 咔嚓——</br> 采訪結束后,又是抗戰英雄們一起敘舊,拉著夷光說當年事。</br> “我就說,怎么可能忘了夷光呢?原來是東瀛的邪術……”</br> “你還記得我嗎?咱們明朝時,還見過一面。我那時才剛剛得道,修煉岔了路,差點死在西安,還好在啟明見了您,您給我指點了一番……”</br> “你好,咱們是第一次見,我前一陣子聽趙處長提起你的案子,當時就心說,我一定要去,我要去見見這個英雄。”</br> 就這樣,夷光一直忙到下午兩點,終于送走了所有來參加表彰會的妖鬼們。</br> 海吹紗坐在角落的長凳上,頭抵著墻補覺。</br> 夷光蹲下,看著她的睡顏,輕輕笑了笑。</br> 他摘下功勛章,掛在了海吹紗脖子上。</br> 海吹紗一下子驚醒:“結束了嗎?”</br> 夷光點頭。</br> 海吹紗看到身上的功勛章:“嗯?怎么不戴著?給我干什么?”</br> “給你。”夷光說,“這應該是我最拿得出手的東西了,屬于我自己的東西。現在,我把它給你,這就是我給你的定情禮。”</br> 海吹紗低頭微笑:“不行啊,這個太貴重了,你自己收著。”</br> “我從昆侖來,能見證我此前一生的,一個是我那狐仙廟,另外一個,就是這枚功勛章。”夷光伸出手指,點在功勛章上,笑著說,“狐仙廟被你那醫院占了,功勛章雖然是我的,但我……也被你占了。”</br> “拿著吧。”夷光說,“從此以后,都是你的。若覺貴重,就不要拋棄我。”</br> “不會拋棄你。”海吹紗紅了眼眶,“不會拋棄你……我也是……我也是。”</br> 她抓著狐貍的手,擦了眼淚。</br> “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海吹紗說。</br> “嗯,你也是我唯一的家人。”</br> 我們,是彼此活下去的依靠和理由。</br> 趙小貓拍了拍手:“互訴衷腸結束了嗎?差不多該領個證了吧?”</br> 拍照,印章。</br> 結婚證編號:特0000190</br> 夷光捏著結婚本,給了海吹紗:“這個給你。”</br> 而后,又攤開手:“把你的給我。”</br> 海吹紗:“笨蛋,都一樣……”</br> “我知道,但交換嘛。”</br> 海吹紗把自己手中的結婚證給了他。</br> 夷光的尾巴一卷,結婚證不見了。</br> 海吹紗:“收尾巴里了?”</br> 夷光:“嗯,也該讓孩子們好好欣賞一下了。”</br> 海吹紗:“哈哈哈……”</br> 蠻有,畫面感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