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吹紗睡得不好。</br> 她做了個夢,什么內容記不得了，反正就記得身上沉，喘不過氣。醒了一瞧,不是夢,是真的喘不過氣。</br> 老大睡在她跟夷光枕頭的中間,團著睡，腦袋沖夷光,尾巴沖她,那小尾巴恰巧就在她鼻子底下。</br> 老二翻著肚皮，斜橫在她和夷光身上,一狐占倆人,腦袋壓著她的腰，腿蹬著夷光的背,尾巴搭在夷光的腿上。</br> 老三豎條狀趴著睡,壓在她的胳膊上，把被子壓得嚴嚴實實，海吹紗翻個身的空隙都沒有。</br> 海吹紗：“想起來了。”</br> 想起來了，她撩了只狐貍精,并且跟狐貍精未婚先孕了,然后狐貍精賢惠的給她一尾生了仨狐貍崽。</br> 沒錯，不是人類嬰兒,是狐貍崽。</br> 與其說是養孩子,不如說……是突然養了三只狐貍小狗,除了會說人話，其他一切都跟犬科動物差不多。</br> 海吹紗坐起身,老三哼哼唧唧挪了挪位置,換了個姿勢繼續睡。</br> 海吹紗忍不住摸了摸他的狐貍毛,老三睜開一只眼睛，拋媚眼似的給她飛眼，接著把翻肚皮給海吹紗，自己則舒服假寐。</br> 海吹紗揉了幾下，老二醒了。</br> 老二翻身而起，一腳踢開弟弟，疊在弟弟的屁股上，壓實弟弟的同時，占據了海吹紗的撫摸。</br> 海吹紗：“唉……”</br> 她算是看出來了，老三是個有心機的狐精，老二是個愛吃醋的調皮蛋。</br> 只有她家的老大，是個可憐小狐貍蛋，生下來還沒見過爸媽，閉著眼睛像個瞎瞎狐。</br> 海吹紗再次睡了過去，等她第二次睜開眼，窗簾大開，陽光大好。</br> 老二躺在她手邊，幾乎在她睜眼的同一個時刻也睜了眼，觀察著她。</br> “媽。”老二狐貍嘴一張，口齒清晰地叫她。</br> 海吹紗別別扭扭應了聲，又別別扭扭問他：“你爸呢？”</br> “爸在給小三穿毛衣。”</br> 海吹紗兩眼一黑：“叫弟弟，別叫小三。”</br> “……爸在給狐三餅穿毛衣！”</br> 老大打了個哈欠，依然閉著眼，細聲細氣笑了起來。</br> 海吹紗：“好，今日的當務之急，就是給你們起個像樣的小名。”</br> “媽，為什么不起大名啊？”</br> “你們成人后換大名，更正式些。”海吹紗如此回答。</br> 于是，二狐像便秘，憋了好一會兒勁兒，把尾巴給收了，說道：“媽，你再等幾天，我變給你看。”</br> 海吹紗大叫：“夷光，夷光！！”</br> 夷光胳膊下夾著狐三跑來：“怎么啦？”</br> “你兒子說他過幾天就能變成人。”</br> 夷光推著狐二的光屁股，把他推下床，說：“別吹牛，你悠著點來。”</br> “可以的可以的！”狐二說，“我吃的修為，能變人！所以給我起個響亮的名字吧！”</br> 兩個小時后，海吹紗坐在客廳的地毯上，手邊字典詞典詩詞鑒賞古文觀止婉約詞豪放詞一應俱全。</br> 都要翻爛了，也找不到合適的名字。</br> “起個名就這么難嗎！？”海吹紗扯頭發。</br> 狐二跳到了她頭上，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叫：“媽，媽，教我認字！”</br> 好家伙，會說話，卻不識字。</br> 海吹紗看向夷光。</br> 夷光：“慢慢來，慢慢來……明天，我帶你們先去爸媽工作的地方看看，教你們認人，學人。”</br> “好！！”狐二狐三又火云似的飄到夷光懷里，左一個右一個，攀在他的肩頭。</br> 老大晃晃悠悠，靠著嗅覺和觸覺，把家都熟識了遍，循著味道又躺進了海吹紗的懷里，哼哼唧唧，似乎在撒嬌。</br> 海吹紗心底一片柔軟，老大生而虛弱，睜不開眼看不見不提，好似連話也沒聽他說過。</br> 海吹紗：“乖，是不是連說話都不會呢？”</br> 老大：“會。”</br> 沒了，不再說話了。</br> 海吹紗：“……”</br> 敢情她家大兒子，是個沉默寡言的狐設。</br> 第二天，新婚夫婦帶著新出生的狐貍兒子，復工。</br> 說起來詭異。</br> 三個月前，夷光和海吹紗，還是陰陽兩隔的人。一個在地上，一個在地下。一個死了快百年，一個也才二十八。</br> 三個月后，夷光和海吹紗結婚且有了孩子。</br> 結婚是真的，孩子也是親生的。恐怕說出來，沒人會信。</br> 海吹紗想，若是這個時候，有人請她去參加同學會，她說自己已婚已育，估計就是個清涼故事，說出來專門嚇人的。</br> 老公是從地底下喊出來的，三個月前相識，上個月定情且令老公有孕，上周結婚，這周孩子出生，還一下子就是三個。</br> 同學可能會：“你在講鬼故事嗎？”</br> “哪有懷孕一個月就生的，還是男的懷孕，你老公海馬精嗎？”</br> 海吹紗的胡思亂想，被梅封打斷。</br> 梅封：“這是啥？！告訴我這是啥？！”</br> 夷光笑得開心。</br> 梅封知道夷光手里抱著的，就是他的狐貍孩子，可這也太快了點，饒是梅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br> “真的嗎？生了？”梅封先是驚訝，而后又抱怨，“生了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你倆真不夠意思。”</br> 海吹紗：“昨天生的，折騰了一晚上，哪還有力氣報喜……連我自己也都是現在才有了點實感。”</br> 狐二指著梅封笑：“嘿，人。”</br> 梅封直接給嚇出竅了。</br> 狐二：“嘿嘿，膽小鬼。”</br> 狐三抱著夷光的手臂，趁機賣了波乖巧禮貌的人設：“爸爸，遇到人應該怎么打招呼呢？”</br> 狐二被狐三這種白蓮花行徑給氣的直翻白眼。</br> “不是說，三只嗎？”梅封回魂，小心翼翼問，生怕有一個夭折的，問到二人的傷心處。</br> “喏。”海吹紗轉過身，給梅封看了在身后兜帽里睡覺的老大。</br> 梅封：“哎呀，好可愛，好小！”</br> 梅封差點脫口而出，晚上一起到他家吃飯，讓他兒子女兒也瞧瞧小狐貍，但仔細一想，這仨狐貍是夷光和海吹紗的孩子，可不是“狐貍”，不能把他們真當狐貍看，要當小孩子看。</br> “名字呢？”</br> “狐一狐二狐三。”夷光已經放棄掙扎了。</br> 梅封：“怎么能這么敷衍？”</br> “不敷衍，一生二二生三生萬物，越簡單越有意義。”</br> 狐二和狐三說：“不要意義，不要意義，要好聽，要好聽！”</br> 梅封笑得眼淚都出來了。</br> “哎喲，我第一次見會說話的小奶狐。”</br> 醫院里見到的妖向來都是成熟體。因為妖是先成熟，而后修人形，故而即便回到了原形形態，也都是成年體的妖身。</br> 頭一次見小奶狐們說人話，梅封也稀罕的不得了。</br> 到了醫院后，夷光給三只狐兒子身上畫了符咒，便放他們在醫院自由行動了。</br> 他給三個孩子下的任務，是學人。</br> 多看多思多觀察，這樣才能在修人身時，知道修成人后要怎么做。</br> 狐二狐三散開，狐一懶懶散散，就跟著海吹紗。</br> 狐二狐三逛完醫院后，各自找到了興趣點。</br> 狐二的興趣點，就是找漂亮的護士姐姐聊天討撫摸擁抱。狐三則直奔熏療區的泡澡桶，噗通跳進桶，舒服的泡起澡來。</br> 梅封就跟狐三聊，聊一句笑一句，越看越開心。</br> “真可愛啊！”</br> 也真奇妙啊。</br> 最奇妙的是，狐三莫名有點像海吹紗，也不知道為啥，分明就是一只小狐貍，五官也跟人大不相同，可就是莫名像海吹紗，有海吹紗小時候一模一樣的蔫壞感。分明很乖，但內里仿佛時刻在計劃著叛逆一把。</br> 過了會兒，梅封在二樓的護士站見到了一層層討撫摸下來的狐二，他又覺得，狐二也像海吹紗，像活潑版男孩子版的海吹紗。</br> “哈哈哈……基因啊，這也是基因啊。”梅封感慨。</br> 狐二深受醫院病患們的歡迎，等中午夷光喚兩只小狐來他身邊吃飯時，狐二的尾巴已經沉到拖地，耀武揚威的當著爸媽和弟弟的面，把尾巴里的水果飲品一樣樣拿出來。</br> 夷光：“收人家的東西，就要給人家回贈，你又能回贈什么？”</br> “我陪他們解悶！”狐二擲地有聲，“這是我的修行。”</br> 海吹紗：“唉……”</br> 唉，她兒子出生第二天，就知道“修行”了，真可怕，像他爸。</br> 然后再來個清修千年，日后再用元陽尾巴造三只狐，如此循環，完蛋了，狐子狐孫無窮盡也，等萬年后，一群狐貍嘰嘰喳喳，向她的墓碑磕頭，齊聲喊——敬祖宗奶奶海吹紗。</br> 海吹紗打了個冷顫，連忙把自己的胡思亂想拋到腦后。</br> “你們吃什么？”海吹紗問。</br> “還不能吃飯。”夷光說罷，抱起狐二狐三。</br> 狐二狐三一左一右依偎在他懷里，貼在他的胸膛上，舒服地伸直了腿。</br> 是的，現在，只能喂妖力修為。</br> 夷光一臉“你懂”的表情，自暴自棄道：“海醫生，你看我，像不像在喂奶。”</br> 好，很好，新時代完美家庭，爹生爹養爹喂奶，一肩挑，想來夷光和海吹紗這樣的家庭，一定非常符合“培育陽剛男孩兒”的古怪政策。</br> 等狐二狐三吃飽，夷光才小心捧起狐一。</br> 海吹紗好奇：“你喂的修行妖力，大概由什么組成？他們吃的是營養，還是？”</br> “是五行萬物之靈韻。”夷光道。</br> 海吹紗忽然靈光一閃，指著夷光說：“喬，是木。”</br> 又指著自己：“海，是水。”</br> 五行，還差三個。</br> 金，火，土。</br> 金為乾、兌，火為離，土為艮、坤。</br> 夷光明白了她的意思：“乾為天，兌為澤。”</br> 他問老大：“你喜歡哪個字？”</br> 老大：“澤。”</br> 海吹紗指著老大：“狐小澤……”</br> 夷光愣道：“啊？難道不應該是昆侖澤嗎？”</br> “哦，那就先小澤吧。”</br> 狐二：“媽！！還有我！！！”</br> “離火……這個離我不喜歡。”海吹紗又發愁了。</br> “簡單。”夷光道，“四季夏屬火，狐小夏吧。”</br> 狐三：“給我起個好聽點的！”</br> “土……五行土都有什么字？”海吹紗思索道，“山？”</br> “山嵐為陰土，很適合他。”夷光笑著說，“嵐吧。”</br> 于是，三只狐，終于有了他們的名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