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回廊走,天頂下垂落懸掛的水晶吊燈刺人奪目,蕓生繞過那燈走到一處停下,目光隨意一落皆是喜氣熱鬧。她握了握護欄又松開,往后退去,哪知身后竟站了人,是賀啟山。
“沈小姐帶著孩子去了,你現在若后悔,跟上去還來得及。”賀啟山嗤笑,邁步走到蕓生身側。
蕓生亦停下動作,抱手并肩而站,卻回道:“來不及的人是你,不是我。”
賀啟山眉眼凝起重色,蕓生揶揄道:“那個荷包是六姐的,你早在撿到的時候便是知道的,不然也不會留在身邊這樣久。”
大廳中央搭好的舞臺,一排Saxophone正拉長脖子起了歡快的調子,司儀踩著精致的皮鞋上臺開場。
“原來,你就是知遠。”蕓生尋到樓下繞過舞臺邊提裙上樓的倩影,垂眸嘆道。
賀啟山一愣,卻擰眉問:“你都知道些什么?”
蕓生卻搖頭,“那個荷包上繡的小畫藏了詩——鶴起知路遙......她從沒說過,是我猜的。”
從前常聽六姐提起一個人,一個沒有名字的人。
講起那人的時候,六姐總要看荷包,卻又永遠都是點到為止,叫人猜不透最好。
然而就在方才,她腦子里那些一時牽扯不清的,竟一瞬明晰。
“路遙,取字遠,而你姓賀。”不會這樣巧。
——我叫賀知遠。
——鶴起知路遙?......好名字。
“那荷包六姐給我的時候說,她在國外念書那幾年也從不離身,保平安用的。”
賀啟山的神色一瞬冷下灰敗,像是一尊被一擊而中的石膏雕像,碎了才知,那里藏的誰。
“別看她是明媚愛笑的人,其實,她真正開心的事,很少。”
少到那人竟把希望寄托到她和秦嘯川身上,去延續證明那可笑的愛情。
“雖然我不清楚,你們為什么沒能在一起,但她......從未放下。”
蕓生看向難得失措那人,又冷道:“你來若不是為了見她,又何必來。”
承諾總是負人,回首看時才知:原來那只鶴,已經離她這樣遠了啊。
賀啟山凝著樓間紅毯上那抹倩影,腳步往前邁出那一刻竟前所未有得再有過猶豫和顧慮。
蕓生終于支走了賀啟山,樓下響起一陣貫耳的掌聲,她正打算離去的腳步卻在聽見那個久遠的名字之后,赫然停下。
司儀宣念著身份人名,秦夫人就端坐在臺上,等待著秦家的晚輩上臺賀壽祝詞。
目光忍不住側身駐留在那喜氣熱鬧的舞臺上,明明已入了夏,為何心間卻寒涼陣陣?蕓生握緊了身前的護欄。
秦敏容和夫婿走在秦晉山之后牽著女兒上臺拜壽,葉文佩挽著秦嘯川亦抱著孩子緊隨其后。
那人懷里抱著的孩子,撲騰的手腳帶著寓意吉祥的銀鎖,小衣服亦別致精巧,一看便知喂養照顧得極好......蕓生望著那個被人如珠至寶疼愛的孩子,赫然想起她的小初——心如刀割......她突然起了那樣瘋狂的念頭,腳步亦沖動起來,只是往樓下那宴會廳走了幾步,卻又停下。
逞一時之快,瘋狂毀了這場壽宴,痛快之后,她的小初又怎么辦!變成無父無母的孤兒?!——蕓生,你已經是個沒家的人了,難道還要小初也變得同你一樣嗎?他不要小初的,從前便不要,如今有了那個孩子,小初又算得了什么。
“小初,小初......”她望著那人的影,喃喃念著孩子的名字,眼眸起了層薄冰。
下一瞬,蕓生心里漫出深深的自責:她怎么能在這里看著那負心人一家團聚,而把小初獨自一人扔給旁的不相干的人照顧!
“小初......”
她又憶起昨夜,孩子發燙難受那張小臉,眉睫都是濕的,混著眼淚和汗,小小聲在懷里哭著。小初攥緊了她睡裙的領口多么害怕被人拋下,蕓生忙摟緊孩子哄著連聲音亦是顫的,孩子漸漸止了哭聲,只是小臉蹭上來,淚卻濕了胸口。
那一刻,她只恨病得不是自己。
而現在,她竟丟下小初一個人!
蕓生終于寒目收了視線,慌不擇路地轉過身往出口尋去。
樓下的大廳,秦嘯川下了臺忙將孩子遞給傭人,冷眼望向馮裕鄉,“滿意了?”迎面對著二樓回廊,樓上護欄里錯亂著人影,視線一滯,連帶著心也擰緊窒息。
“馮老。”葉文佩問候了馮裕鄉,馮裕鄉自是識趣走開。
葉文佩借機走近秦嘯川,卻被他猛地一把推開,待回過神時,那人已沒入人群里再不見蹤跡。
二樓回廊。
“對不起......”
她轉身不小心撞到了服務生,幸好端的一疊銀質空托盤。
“我沒撞傷您吧?”那女服務生剛工作不久,嚇得忙問。
蕓生搖搖頭,替她拾起掉落的托盤,起身就走。
守側門那服務生還沒有回來,拉開門出去,腳步虛虛實實地踏上消防梯,好似沒了知覺,怎樣都找不到落腳的重心。扶著護欄走下,挽發的簪子落在梯上她亦不管不顧地走。視線一片虛無,耳邊隱隱傳來孩童的嬉笑聲,定睛一看,原是那后街上逗留著幾個踢球的小男孩,莫約七八歲的年紀:無憂無慮,健康順遂。
蕓生看得癡了,又憶起那老醫生的話。
——心肺功能有些發育不良......
——往后,可能會比尋常孩子體弱多病一些......
她的心一瞬又揪緊了,忙快步下了梯。
一個人向前走,只要出了這小街,叫車回去不過十來分鐘,她便能見到她的小初了。
只是蕓生不知,她身后那消防梯二樓的門又開了。
馬靴踏在鐵皮制的消防梯上聲聲極響,秦嘯川走得急,目光向小街里面探去,沒注意腳下,只覺突然踢到什么東西。
落寞回眸,彎腰拾起那支發簪,云紋里還繞著幾絲長發,風浪襲來,那發纏上指間,伴著隱晦的香氣,卻叫他一陣顫栗。
蕓生......
下了梯,秦嘯川上街慌亂喊道:
“——白蕓生!”
街邊的孩童被那軍裝凌人的男人嚇得跑開,只剩街頭那孤零零的人影猛地僵住。
風揚起她的發,回頭亦隔得遠,卻見那人宛如一只困獸般嘶吼著——
她冷了眸亦寒了心,再掀不起任何漣漪,只那一眼便已看到他們之間的終點。
蕓生往前招來車,身后響起腳步聲,越逼越近,近到仿若咫尺。
“站住!”
招來的車穩穩停到身前,蕓生被喝住,可她知道,咫尺不過是錯覺,他們早就遠了。
“白蕓生!你敢走?!”見那人拉開門坐進車,那張側顏動魄驚心,讓他一念崩潰。
秦嘯川拔了槍,那司機本不敢動,身后撲來的葉文佩卻叫一切失了算。
“秦嘯川——你瘋了?!為了什么事竟要在大街上開槍?”
“別碰我!”秦嘯川拂開葉文佩,卻還是晚了一步。
“師傅,兩倍的價錢,請你快點離開這里......”她不想再見他,永不。
車轉過彎調頭離去,后視鏡上還映著那對男女,蕓生別過眼,心里只剩下小初。
葉文佩望著那洋塵而去的汽車,好半晌恍然大悟,卻不甘顫聲道:
“秦嘯川,一定是你認錯人了——那個人已經沒了!”明明已經沒了。
秦嘯川一瞬扼住葉文佩的脖子,猩紅著眼恨道:“我不準你提她,你不配。”
“是那個女人不要你的......”
秦嘯川收緊手,
“可我也沒想要你!為什么非娶你不可——你葉文佩和馮裕鄉不是比誰都清楚?”
“秦家的虛名,我不稀罕,給便給了......但這不代表你有任何權利干涉我!”
“要再敢惹我一次,我一定不惜一切代價,叫你身敗名裂。”
“你......”
付出了這樣多,就落了這樣的下場?她冷聲笑起來。
秦嘯川終于松了那女人,退開拉遠距離,冷眼看向她。
“——我永不會同你在一起,這是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