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燈上晨輝相映,午宴開始前尚有清風襲來,酒店門口送來的花籃越積越多,花香散進大廳,香檳塔里氣泡翻涌,透過杯看,人影重重。
飄動的裙子、袍角,掃過光潔的大理石地板,前來賀壽的海城富商攜著姨太太款步而來。
“旬某特來恭賀夫人誕辰——愿夫人青春永駐。”
“多謝,多謝......”到底也是北平的富家小姐出身,應付這樣的場合,饒是心力再憔悴,秦夫人也仍不露紕漏地撐下來。
“哈爾濱賦稅司唐某,祝夫人及大帥——身體康健,富貴常在。”
秦夫人的眼角閃過一絲痛意,又極快的濾過,只留下笑意。
“祝夫人......”
“......”
大廳涌進的人越來越多,觥籌交錯間精力也乏了,好不易應付完,轉身卻又撞見了一個極不想見之人。
“你來做什么?!”秦夫人低語恨道。
“自然是帶著晟兒來向他祖母賀壽啊。”葉文佩揶揄道,“嘯川的母親便是文佩的母親,如此——我帶著葉家的人來,又有何不妥?”
“呵,嘴上叫著母親,心里只怕巴不得我早死——可折壽不起!還是叫我夫人舒坦些。”秦夫人眼里起了細碎的鋒芒,刺向那人回敬道:“至于你那個不清不楚的孩子,秦家沒對外公布,是給葉小姐臉面,可不代表默認了什么。奉勸葉小姐一句,不要再得寸進尺,尤其在我面前。”
聽出了言外之意,她冷道:“哦,是嘛?您那樣的出身,想要公布點什么,可信度的確很高......倒真是嚇住我了。”葉文佩目光瞥向不遠處走來那人,于是兀自靠近眼前這位華雍容華貴的大帥夫人,錯身附耳道:“本不想與夫人為敵,可若夫人日后依舊這樣咄咄逼人——容我不得,那文佩也大不了奉陪到底。”
“你......你這賤人!”
“夫人已經沒了大帥,是不是還想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葉文佩再忍不得受這樣的辱罵,上前扣住秦夫人的臂,倏而轉身竟極快得換了嘴臉笑道:“嘯川,你來了。”
本欲掙扎那人回頭見是自己的兒子,一瞬亦掛起了和藹的笑意,只得裝作與身旁的葉文佩好一副和諧可親的模樣。
“母親,三哥呢?”
“我剛看見了,我帶你去吧。”葉文佩搶話道。
秦嘯川看了眼周圍的賓客,西北姚慶延的部下就徘徊在此。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任由葉文佩挽上他的臂。
待出了那幫人的視線之外,他下一秒便又極快地抽出了自己的臂,邁步向秦晉山的方向走去。
“秦嘯川!”葉文佩咬牙切齒地低吼道。
幸得只走出了一步,于是停下不耐道:“葉文佩,逢場作戲而已。“
“——別告訴我,你不懂。”
酒店門口停滿了香車寶座,大批負責拍照的報社記者將紅毯兩側圍得水泄不通。大理石門樓下立著收驗請柬的安保,看來沒有請柬是走不進大門的。
沈從念今日穿上了最好看的衣裳,念念的辮子也梳得十分漂亮。蕓生垂手交握,回頭看了眼那賀啟山,亦是一身正裝翩翩如玉。倒只有她,刻意站得遠,亦沒有打扮,只著了一件舊式的淺石青織花旗袍,淡卷的長發用云紋簪子挽了單髻。欲刻意低調,卻不曉那背影仍是窈窕纖細,再瞧那張素面朝天的臉,因站在街旁日頭下曬了一會兒起了薄汗,眉睫便潤濕深了黛色,頰唇亦泛起櫻花紅粉,比刻意化過妝的效果還要耐看。
不過,蕓生并不自知,此刻只巴不得誰也沒發現她,尤其是秦家的人。
“走吧,看來咱們只能換條道了——跟我來。”
蕓生站在后頭,聽得那賀啟山語氣輕快,似是早有安排。
繞過酒店大樓正門,左側是條小街進不得車,正好臨街建了消防梯。消防梯到每層都設有側門,一樓今日不開,于是拾階而上直到二樓。
二樓側門沒鎖,通常只會放酒店的工作人員出入辦事,但今日到的都是貴客,所以酒店每層樓的側門都派得有守門的服務生。而秦家,亦在每層樓的扶梯口設有衛戍,負責巡視安保。
賀啟山望了一眼蕓生,側身示意她站到門前。
不必再回頭,便知沈從念一臉的迫切和念念一雙期待的眼眸......蕓生心一橫,抬手叩響了門。
“小兄弟,我有要事找秦家六小姐......能否行個方便?”
那服務員開門本是一愣,聞言卻回神泛起了難。
“這位小姐,今日有規定,沒有請柬的一律不準入內。就連門口拍照的記者也都個個登記掛了牌子的,這恐怕......”
蕓生將荷包拿出,又疊了一層厚厚的錢放上,道:“我們不進大廳,我們就在二樓的走廊上等,只請小兄弟把這個東西帶到六小姐手里便可。”
“若六小姐不來見我們,我們馬上就走,亦不會叫小兄弟為難。”沈從念抱起念念急道。
那服務生心想:左右不過兩個女人和一個孩子,能出多大的事!再說這兩人樣貌不凡,為首的那個更是漂亮。他瞥了眼那一沓錢......出手這樣闊綽,許是那秦家六小姐的朋友同學也說不定。
“好,兩位小姐稍等。”
那服務生喜滋滋地接過錢,給她們留了門便下樓辦差去了。
待人走后,賀啟山方才從外開的門后走出,跟進酒店二樓回廊。本就一身正裝,他的面目冷起來猶顯神色倨傲,一路上倒并未叫任何服務生起疑心,只倒是比樓下的賓客還要貴氣的模樣。
由此,一行人暢行無阻。
大廳內,秦信芳候來郭珍妮,兩人互見寒暄問候一場。
“珍妮,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給伯母,不對還是得叫大帥夫人才是!”郭珍妮叫傭人取來禮物,“結婚后便去了法國,這趟回來正好捎了不少東西,今日就先帶了夫人的賀禮。你那份啊,咱們回頭私下給......”
秦信芳一愣,思緒卡在那聲大帥夫人上,心里好一陣難受。
“信芳?”郭珍妮見狀關切道,忙又看向一旁的人,“敏容,信芳這是怎么了?”
秦敏容克制得極好,趁著接話上前挽住了秦信芳。
“六姐——六姐近來定是太操勞了,忙里又忙外的。”
“也對,壽宴若全權交給下人辦,是顯得做兒女的沒誠意。”郭珍妮舉杯巡看著宴會廳,回眸瞥見了秦嘯川,似又想起什么,忙轉過話題打趣道:“哎,我說蕓妹妹也早該轉正了吧?怎么不見影呢......”
秦信芳聞言順勢看向人群里那抹孤寂的影,這一瞬卻再說不出什么話來。
秦敏容反應極快,忙拉著珍妮道:“珍妮!不是要送賀禮嗎?瞧,壽星同我母親正在一處呢,我陪你送禮去......”
推著人往前走,秦敏容回過頭示意秦信芳平復心情,秦信芳淡淡扯出一記笑:“謝謝你,五姐。”
正準備去包間休息一會,錯身而過的服務生卻叫住秦信芳。
“六小姐,這是有人要我捎給您的東西。”
秦信芳接過,猶自不能置信,拉過那人避到一旁,忙顫聲問:
“——她人呢?!”
“就在樓上回廊里等您。”
“快帶我去見......”秦信芳的話音一頓,看向不遠處:那葉文佩何時也來了?
心中起了防備,忙又改口道:“樓上206的包間,速把人帶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