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念站在路邊叫來車,向司機說要到最近的醫院,司機熟路,一聽便說附近就有一家私人醫院,可以出診。
眼前這天津城,已有快六七年沒見了,什么都是日新月異,晉山會不會......也早已忘了她。沈從念心底那份迫切就要破土而出,倏而又兀自搖了搖頭:任何人都可能如此,晉山不會,他不會。
她就要去他,她就快要見到他。
定了心神,卻意外瞥見副駕駛座上疊了份報紙,她望了眼那標題,顫聲問:“司機先生,請問今日是幾號?”
司機笑道:“陽歷八月五號,陰歷六月廿四。”說完又拿起身側的報紙揚了揚,“明日八月六,天津城可要熱鬧一番,國民大飯店被秦家重金包場,請得可都是軍政界商界的大腕!通通來替大帥夫人賀壽!”
......
“這孩子是不是早產?”請來的西醫放下聽診器,神色凝重問道。
“是......”蕓生艱難地點了點頭。
“心肺功能有些發育不良,不過好生將養倒也能養好。”雖是這樣說,可那老醫生的神情卻未見松快。
蕓生意識到什么,心猛地揪緊,“那我的孩子,以后會怎樣?”
“往后,可能會比尋常孩子體弱多病一些,這做母親的,怕是要耗費許多心力照顧了......”
只要能讓小初好,就算要她折陽壽,她也是肯的。
“孩子太小,西藥中藥都不能隨便吃,這次幸好只是低燒,我給孩子打一針,等熬過今晚,明日就會開始好轉了。”
小初似是早就見過針頭一般,悶聲扭頭就往蕓生懷里鉆,小手扒著媽媽的臂捏著。蕓生就勢穩好小初的身子,針刺入細白的小屁股,孩子這會兒才咿咿呀呀的有了聲響。
“啊......嗚嗚......”沒長牙的小嘴啃著蕓生的肩頭嚶嚶哭著。
蕓生轉過小初的身子,只見那張小臉布滿淚痕。他不是個愛哭的,可見是真疼,蕓生揪心得想。垂頭抵住孩子的小額頭,輕輕吻著,哄道:“不哭不哭,小初,媽媽在,媽媽陪著呢,咱們明天就好了。”
瞧完了病,那老醫生腳步一頓,回頭看了看那位哄抱著孩子的年輕媽媽,心下不忍,忙又提點道:“千萬記住,換季的時候要特別注意,別讓孩子染上風寒,等熬過一歲......”
好心的老醫生又說了許多,蕓生通通牢記在心。
“謝謝您了,慢走。”
沈從念墊付了診費,親自將人送出小樓,正準備折回小院進樓,卻被人叫住。
“沈小姐,沈小姐!”房東婆婆提著東西尋來,可那人魂不守舍的連叫好幾聲也沒應。
“沈小姐......”老人家喘著氣。
沈從念忙停下來,差點撞上去。
“舒婆婆,不好意思......您有什么事嗎?”
“嗯,我同我老伴兒在臨院瞧見你們請了醫生,心想許是你們屋那個小娃娃病了,就煮了點東西過來看看,或許還能幫些忙。”
“哦,那您請!”沈從念忙道,“來,來我幫您......”
提了東西上樓,只見念念趴在床邊瞧著小初。
“念念,怎么就你一個?”
念念回頭:“小白阿姨說,小弟弟的帕子用完了,她去找帕子去了。”
舒婆婆忙取過沈從念手里的布袋子,一陣翻,找出了一沓方巾帕子,“就知道小娃娃可能缺,便找了些過來。”
“從念姐,舒婆婆......”蕓生將行李里為數不多的一條棉布襯裙剪了幾條帕子出來。
放在床頭當備用,卻叫熱心的舒婆婆搶過去看了看,嗔道:“你這料子是吸汗,可惜太薄了,管不了多長時間,還是用我帶來的吧。”
小初出了許多汗,蕓生要確保他不能濕了背心,需時不時地抽換小衣服里墊的干帕子,正不夠用。
“那就謝謝舒婆婆了。”
“哎,我說你們心可真大,瞧瞧......床邊這個五六歲,床上那個才幾個月,就敢放孩子單獨待著?哎,到底年輕,心可真大!”
被念叨了一通,也算受了教訓,又漲了經驗,她聽了倒不難受。
房東婆婆是個面善心熱的,竟還送來飯菜。蕓生累了一日,眼下也終于在飯桌坐下松了口氣。賀啟山這日一早便出了門,可如今天已經黑了卻也沒影。看樣子,或許是回金陵了呢,蕓生心想。
她小小扒了口飯,又給念念夾了菜,卻見沈從念仍拿著份報紙在看,于是忍不住開口:“從念姐,不餓?”
沈從念終于落下手中的報紙側身抬起頭,卻只見濕了眼睫的一張臉。
“從念姐......”蕓生支開了念念,忙又問:“怎么了,從念姐?”
“蕓生,能不能幫姐姐一個忙。”她煎熬了整整半日,終于還是艱難開口哀求道。
沈從念拿起了手中的報紙遞過去,蕓生惑然不解,接過一看,卻慘白了臉色。
“——念念是晉山的女兒!”
“求求妹妹......幫一幫我們母女!”
“你?”她怎么會求她幫這樣的忙?她還對著她叫出了三哥的名字?“你!原來你早就知道。”
“你知道秦家,你知道秦嘯川和我!難怪如此......”蕓生冷了神色。
難怪如此。
她離座起身,仍舊難以置信,卻連聲搖頭道:“不,不,我幫不了你們。”她幫不了,那些人原是想要她和小初死的。
“若不是姐姐根本進不了秦家,也斷不想讓你為難。”她被困得太久了,眼下就算貿然闖去大帥府,秦家那些人也不會信她說的話。可要是錯過這次機會,沈從念不知還能怎樣才可以更快點見到晉山。
“從念姐,可我真的幫不了你......”
“——誰說幫不了?”有人打斷了蕓生的話。
客廳里傳來腳步聲,那人走近,撩起餐廳的珠簾,痞氣笑著擲來一東西。
蕓生被迫接住,捧在手心仔細一看,原是那個刺繡荷包。
“原先不肯承認是有顧慮,現在若是還不肯認,要不要賀某幫你認?”
蕓生瞪向突然出現的賀啟山,那人卻接著幽幽然道:“白小姐明日若拿著這東西去國民大飯店,秦家六小姐定會出來親自迎接。只要尋到六小姐幫忙,之后沈小姐便可一家團聚......就當做件善事,白小姐也不肯嗎?”他說完,又意外看向沈從念,竟不知這人也是個特殊身份的。倏而想起那曹正坤,倒真是奇了怪。
“或者,白小姐若不想同秦家再有牽連,大不了明日賀某也同去,定保你全身而退......如何?”
原來這人早有打算,考慮得如此周密,怕也是想混進那壽宴。只是這人,難道也有想見的人嗎?蕓生垂頭隱隱聯想到一些往事,卻又一時牽扯不清。抬眸,又瞥見躲在珠簾后那張小臉——是念念。那孩子見母親哭,亦跟著掉眼淚,卻不敢出聲。
“——好......我答應你們。”
她見了孩子便心軟,終于咬牙應下,卻像是被抽空了氣力。
念念——就當她是為了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