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姐,慢點跑......”雨棠跟著在院子里追了好幾圈,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瞧著那小人兒不僅長了個,跑得也越來越快了。
“小小姐,當心摔了......”
念念手里拿著只紙風箏,一身湖綠洋裙外套開衫,小皮鞋軟軟的底噠噠貼過石子路面,揚起小臉望著高高飛起的風箏跑得興奮。
“小小姐!”雨棠驚呼一聲,小人兒側俯摔了個結實,倒是機靈,曉得用手臂枕臉。
沈從念聞聲出了亭臺,念念趴在地上見母親心疼的樣子就要賣慘,哪知沈從念偏不肯再抱她起來。
“念念,小時候跌了不長記性,現在是時候長記性了才是。”
念念撐起上身卻仍光著只腳丫撲騰著不愿站起來,趁雨棠下池塘去尋鞋的功夫忙糯聲沖著沈從念撒嬌。
“媽媽,媽媽......”
伸著雙小手,臟花的小臉可憐巴巴。
沈從念無奈嘆了口氣,卻仍搖頭道:“不聽話摔的,就得自己站起來。”
念念急了,這才忙指著天上脫線飛遠了的風箏道:“媽媽,念念的蝴蝶!蝴蝶飛走了!”她倒不嬌氣,只是眼瞧著越飛越遠的風箏,這會兒才急得掉眼淚。
臉色微變的沈從念轉瞬哭笑不得,原是在擔心那個,嚇得她還真以為哪里摔傷了。
“小姐,皮鞋。”雨棠在池塘邊的草叢里拾回那只小鞋子遞來。
鞋已經濕到沒法子穿,可念念自顧不得,這會兒緩過神自個爬起來,光著只腳也要去追那風箏,沈從念方才笑道:
“好啦,左右都落在這宅子里呢!乖乖跟著雨棠姐姐去把鞋換了,媽媽等會兒給你把蝴蝶撿回來。”
念念這才揩干淚點頭,小手牽著雨棠回了屋。
尋著風箏落下的方向找去,雖然出不得這宅子,可這里頭還是自她隨意走動的。
“掉在東邊兒......”想著念念那副小模樣,一陣好笑尋過去。
可那風箏真會掉,落下的地方,原來隔著不遠便是沈齊睿平日里辦公的房子。
她收了笑,猶豫著,但見這會兒又沒什么人,于是快步繞過那棟房子走進房蔭后的景觀林。風箏搖搖欲墜的卡在樹枝中間,她抱著樹干輕搖了幾下,風箏才墜了地。拾起一看,才見這只“蝴蝶”都折了翼,應是飛不起來了。她一面走一面卷起細細的風箏線,心想著要先怎樣搶救一下待會兒才好應付念念。
她正走著,腳步本就放的輕,漸漸竟又止了。
“你說的話,能有幾分證實得了?”沈齊睿冷哼一聲。
“屬下在北地秦家九少身邊親眼見過那位少......那位小姐,錯不了!”對面那人沙啞著嗓子急道,起了恨意。
“且不說那位小姐現受四少庇佑,你如今已成了半個廢人,我就算有心幫你去尋仇......不過若是搞砸了,豈不又招來一身麻煩?”沈齊睿思量好半晌突地挑眉又道:“不如這樣,春田......”
那人上前,沈從念才見他右臂一管空蕩蕩的衣袖飄著,下意識咬唇屏住了呼吸,眼底盡是驚駭,忙背過身避進房蔭里側。
“春田愚鈍,還請沈公子明示......”
“我雖有心,可余力不足。”
“不過,北地秦家得罪過的那位,或許能助你。”
“沈公子是要我去找宏北大人?”可那人明明提點他到這里來。
他笑而不答,卻又道:“諸位的命在那位大人的眼里雖如螻蟻,不過我好歹還是替你將命撿回來了,這次,你可得好好把握機會。”聞言,那人微微震驚,方又恍然大悟。
想引他入局?那他就還他一幕戲,看他何解。
入夏,夜色枕著潤碧濕翠蒼蒼交疊的山影,俱寂而至。
念念睡得正香,卻不安分,時不時翻來覆去。沈從念倚著床榻輕打著蒲扇,想著心事正走神,屋外突地傳來動響。
“——誰?”她低問。
“雨棠。”門外那人穩了聲氣,兀自推開門進來。
“小小姐的鞋晾干了,剛從洗工房那邊取來。”
起身收好鞋,卻見雨棠不走,于是忙醒過神問:“是消息送到了?!那人還來是不來?”
好一陣猶豫,雨棠才紅著臉走上前來,低低叫了聲小姐后塞過一紙東西。
“那,那先生托我送的東西已送到,雨棠待會若是出了這門,今晚便算再沒見過小姐。”雨棠一面疾步向外走,一面又燙著臉提醒道:“小姐見了信,自拿主意吧。”
房門合上,沈從念就著床頭的燈展開那紙......約一刻鐘后,屋子里最末一絲光亮也歇下,房門又開了。
宅園中的樹香沁鼻,宵寒襲肘,雖覺有些冷,她卻不敢停下腳步。
“早先匆忙一眼之后,沈小姐百般不肯見我,如今終于得見,是記起曹某了?”
“我自然記得。”沈從念垂眸又道:“你是小九的同學。”
她抬頭望向曹正坤,終于說出了自己的顧慮:“我先前不見你,是信不過你。”
曹正坤挑眉諷道:“就因為我跟著沈齊睿?”
見她不語,又問:“那如今......為什么又肯信了?”
沈從念搖搖頭,“至少你不會同扶桑人合作。”望了眼院墻外的夜色,忙又道:“我找你,其實是想請你幫忙......”
今日所見長話短說一番,曹正坤已明白了她的用意,只是走前卻問:“你難道就不想回北地?”
沈從念聞言眉目卻起了霜寒,片刻失神,卻又聽得曹正坤一陣思量后笑道:
“可巧那人我正準備送回北地,不妨捎帶你和你女兒一起,如何?”
數日后,賀家茶房。
“——拿去!”曹正坤信步踏進屋,屋內茗香入鼻,他卻了無興致。
賀啟山望了眼桌上那一卷東西,但并不急著查看,只道:
“初春采的好東西,曹公子不坐下來嘗嘗?”
“不必了。”
“果然是時務俊杰,如此爽快,到底比令尊多了些魄力啊。”賀啟山搖動著手中杯盞。
曹正坤冷笑出聲:“既然我已交出北地軍事機要圖紙,那敢問賀軍長何時履行承諾?”
“急什么,賀某只是好奇,為何曹公子也對那人如此上心......難道這東西,竟比不過一個女人重要?”
曹正坤望向故作震驚的賀啟山,諷道:“我知道你們都想要這東西,本來放在我這兒也發揮不出作用,賀軍長何必明知故問?”
“至于為什么非得把那人送回北地,就當我念在同秦嘯川兄弟一場的份上......北地的江山日后拿便拿了,好歹給他留個美人。”
“呵,想不到,曹公子如此重情重義,那賀某即日便著手準備。”
“只不過賀軍長,曹某還有一事。”
賀啟山笑問:“什么事?”
“我知道,賀軍長原是想拉攏那沈齊睿的,只不過因他身邊跟著一個不清不楚的女人,還有一個不清不楚的孩子,最難拿捏......”他刻意一頓。
賀啟山心下了然,頷首接道:“不如,趁此一并送到北地。”甚好。
起風那日后,一場傾盆大雨刮下,湘軍軍需庫莫名塌了墻,軍需物資盡半一夜受潮。督軍府當即派人指揮接連數日搶救,而為首領命督查者,正是因“流言”受罰的楚昊軒。
屋檐下掛起水簾,迎出寥寥幾人相送。
“白姐姐......”小衣撐著把油紙傘追出了大門。
蕓生抱著熟睡的小初,梁茉雅安排的人撐著傘送至車旁。
“白姐姐,姐姐......”小姑娘濕了褲腿和布鞋,卻不管不顧,一聲聲輕喚。
“小衣,回去吧。”蕓生輕哄著不安的小初,回頭淺淺一笑。
或許是因為做了母親,亦或許是這些日子里又成熟了許多......那些分合別離的情緒她已能管控得很好,她再不是那幾年里動輒就矯情的小姑娘了。
“別哭。”她上前拭凈那小姑娘的眼淚,倏而又想起了小如,抬眸望向遠處一陣心寒眼酸。
“白姐姐,讓我再看看小初吧,興許下次再見,我就認不得這小家伙了。”
蕓生點點頭,側首抱起小初,小小人兒的眉睫濃黑得像墨染,襯著皮膚白亮的出奇,往下看,小鼻子小嘴巴也俊俏得很。
小衣嘆道:“小初要是個女孩兒,長大后該同姐姐一般好看。真好。”
真好......
車終于上了路,蕓生攏了攏小初蓋身的小毯子,左手一滯,才發現食指已被那小人兒悄無聲息地攥得緊緊的。都說血脈連著心,小初的掌心暖暖的,帶著淡淡的奶香,她抬起湊近唇畔,狠狠親了一口,心底亦回了暖。
“小初......別太像媽媽了,不好。”
雨霧漫天,站在城樓上向外看去,那畫面像極了一幀幀褪色的黑白電影。
滴答滴答的雨聲,在心間計時,散場逼近。
成光舉了傘追尋而來,“四少!”
楚昊軒卷起的袖管還未來得及放下,軍裝上沾滿泥漿污漬,只負手站在那雨里,卻也不許人靠近。
“四少若想去送一送,還來得及的。”一旁的小雙撓頭提議,卻只見那人神色黯淡。于是他轉過身,當下便要叫人去將那輛剛出了城門的車攔下。反正開車那人是小旭,想來折騰一下他也不礙事。
“不必了。”久久不動的那人,終于側目道。
那車出了金陵城外約五百米,卻緩緩停下。
“白小姐,我只能送你到這里了,接下來的路,會由賀軍長親自護送你們。”
“多謝了。”雖不太想見那賀啟山,可看到窗外不遠處那車,還是心安。
蕓生回眸,又見小旭側身遞來一個藍色絨布盒。
“我們四少的意思——是給孩子的。”小旭猶豫半晌又道:“亦是信物。”
“今后若有什么困難......只要向金陵出示此物,四少便會來幫您。”
蕓生聞言一驚,見那人堅持,終是接過盒子打開:里面是塊玉佩。紅線繩掛脖,刻著觀音像,莫約十歲小孩子戴得大小。沒說謊,果真是送給孩子的玩意兒。
“這東西并不貴重,還請白小姐一定收下!”小旭見她合了蓋子,于是忙道。
東西雖不貴重,可四少心意貴重......只可惜,眼前這人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那替我……多謝聶大哥了。”心下嘆了口氣,便當她替小初收下的。
小旭忙點頭,撐傘將人送到賀啟山車上,回身進車后又一陣不暢快,于是點了根煙抽著,靜等前面那車漸漸變成小小一點。
可惜,可惜。
那人不知道——
那玉佩,是四少小的時候,他母親留給他唯一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