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昊軒扶她坐起身，不動聲色地掩住起伏的情緒，卻聽得她望了望四周問道：“我是不是拖累聶先生了？”
    他搖了搖頭，目光落在她攏起的肚子上，眉宇微沉不自然問道：“白小姐......怎么會在這種地方？”瞧她有了孩子，應是嫁人了。既然如此，那她的丈夫呢？怎么會讓她一個人落在這種地方？
    白蕓生暗自攥緊了衣擺，眸光微顫扯出一記笑——夜深忽夢少年事，原來已是少年事……憶不得。
    她白著一張小臉，良久后搖搖頭道：“我同我的丫頭走散了。”只是和她的小如走散了，誤入黑店......多么希望真是如此。
    眼眶泛起紅，知道他真正想問的是什么，她下意識捂緊了大衣，垂眸那一瞬失重的珠子便一顆接一顆滾了出來。
    楚昊軒當下有些不知所措，一瞬愣住又下意識抬手欲拭，她卻偏頭一避，強笑道：“叫聶先生見笑了。”
    楚昊軒頷首退開半寸遠，好半晌方才安慰道：“你別多想。我沒有別的意思。不過......”
    她終于又轉過頭來，青絲如瀑，黛眉似染，那雙眼叫人過目不忘卻最是難畫。
    “不過什么？”細聲問道。
    他咧嘴一笑：“不過......你于我是有恩的，若是有人欺你——不論是誰，你盡管同我講。雖然我會得東西又多又雜，不過最厲害的還屬收拾人。”
    她一愣，呆呆地看著他，他只怕她還不開心，又刻意道：“打架得過第一的，你不信？”
    “那不是還有獎狀證書？”她終于開口調侃。
    他順勢點頭，“那自然有，洋人可最是看中這種儀式感的。”
    可他怎么打得過那人？......那人，那人好歹也是大帥府的少爺……呵。
    心一沉，突又意識到什么不對，顫聲問道：“你......在湘軍任什么職位？”
    “不過一個小小‘百夫長’。呵呵，不然能來這種地方吃苦差？”說出來怕嚇著她，瞎說一句她又一臉不信的模樣。看來是不好糊弄的，只得又道：“仕途不順，得罪了幾個長官，被降職了。”
    聞言，她緊緊懸起的心這才松了口氣。
    出鎮口已被金三娘派人死守，車緩緩行駛到一半時，卻正巧爆胎。
    “幾位爺，怎么著？要我們伙計請你們下來？”
    小衣往窗外探了一眼，天色已漸漸泛起青灰。
    圍車而站的烏泱泱一大群人，除去那酒樓的伙計之外，似乎這個鎮子近半的中年男人都來了。
    “惡村出刁民，看來這個鎮子的人都是同流合污的，咱們寡不敵眾，怎么辦？”小昭坐在駕駛座上，張口急問。
    小旭登時恍然大悟：“四少和賀軍長還在里面，咱們不管怎樣都不能露餡，就堵在這里拖到天亮。”
    “本不想開罪幾位爺，不過既然你們都已經知道咱家是做什么生意的，能花錢解決的事，真不知各位做什么要搞成這般場面。”金三娘輕哼一聲：“只要你們把人交出來，我金三娘既往不咎，今晨就放各位出鎮，如若不然，那各位就再走不成了。”
    成光臉色一沉，下車回道：“你情我愿的買賣自然可談，不過你們是拐賣婦女，逼良為娼——另當別論。”
    金三娘聞言，刻意煽動起情緒，“這個鎮子上大部分人娶親都從我這里領的人，這幾位爺難道還想把她們都救走不成？！”
    “三娘，不對勁。”人群逼上去，大當家拉住三金娘附耳道。
    “什么不對？”
    “人數不對。”大當家又點了點，肯定道：“車上就一女三男，還差三個。”
    金三娘拍腿暗叫：“遭了，那死丫頭同屋還有一個！那人要是跑......可，可不得了！”
    大當家掃眼瞪向她，但眼下不是追究金三娘還隱瞞了什么的時候，于是只拉住她，“你留在這兒掌控局面，我帶人回去搜。”
    楚昊軒又閑聊了些別的什么，白蕓生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靠著墻的身子緩緩滑向一邊。
    他刻意靠近，正好將人穩穩托在肩上，又拎過褪下放在一旁的皮襖蓋好。側眼瞧著她，心緒一瞬又復雜起來，索性不看了，別過頭去卻見排門一瞬被人大力推開大半，接著露出賀啟山那張汗雨淋淋的臉龐來。
    賀啟山挽起袖口，剛換不久的西服外套單手搭在肩上，精疲力盡地倚在門邊，掏出煙盒用嘴叼出一支，咬住喘道：“四少——借個火？”望向楚昊軒肩上搭著的女孩子，于是刻意敞著聲，笑得肆意。
    肩上的人猛然驚醒，雙頰微紅望向楚昊軒：“抱歉。”
    “不礙事。”楚昊軒見她微窘，索性站起身來。
    “出去說。”他走出去，賀啟山隨后帶好門。
    賀啟山接過扔來的打火機，打趣道：“咱們四少什么時候也是有風流債的人了？”
    “怎么，你似乎對我的人很感興趣？”他回敬道。
    本是玩笑，卻又忍不住側目瞥了眼身后的門，改口道：“你別去招她。”
    “那究竟是你什么人？”賀啟山單手揣進褲兜，似又觸到那個刺繡荷包，神色微變，忙又抬手吸了口煙。
    “恩人。”他倚墻淡道。
    “就這么簡單？”賀啟山笑，煙絲后的眸光卻冰冷起來。
    “噓，有動靜。”楚昊軒背脊一挺，越過賀啟山快步走向糧倉門。
    忙推開一縫，問：“一個人怕不怕？”
    白蕓生搖頭，接著聽得那人又道：“門栓我修好了，你在里面扣上。”
    “那你怎么辦？”
    心一動，連面上也渡起笑：“除非是我來接你，不然——一定不要先開門。”
    “過來扣上。”他抬手摸住門栓的位置，怕她找不到。
    白蕓生艱難起身伸出手，卻是握住了那人的腕，“如果......你回不來接我，也沒關系的。”
    她此刻只想叫他知道，她不是他的責任，她也不需要他報恩。
    那聲音溫靜輕軟，他心間莫名一疼，下意識捉住她的指觸上那冰涼的鐵塊。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