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生！”他從未想過，這個名字終于從嘴里喚出來，這樣急。
    廊上的人被賀啟山引往別處，楚昊軒托腰抱起人就往外走。樓道上的燈已被人敲碎，燈絲上掛著幾塊殘缺的玻璃片，皮鞋踩在階梯上盡是撕拉的碎裂聲，他急忙收回腳避開那一地的碎片，僅憑記憶摸索著往黑暗里走，竟一步比一步邁得穩。
    “四少！”
    楚昊軒松了口氣，原來是小旭。
    “怎么樣，成光他們人呢？”
    小旭本在前面探路，聞言憤懣道：“四少，車胎和引擎都沒有事，只是咱們的車鎖被他們動過了。”
    楚昊軒腳步一晃，手肘撞向木質的扶欄磕到筋骨，一陣發麻。
    “四少。”小旭回過身，就要上前接過他懷里的人。
    她在他懷里悶聲喘著吸氣，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避開了小旭。
    小旭不解，卻只聽得四少轉瞬問到：“車里沒丟東西？”
    “沒丟！成光就是覺得奇怪，所以趕緊讓我先來接應四少。”
    楚昊軒暗自在心中粗略一過，眸中卻已騰起殺意。
    “我不能去坐車了。”
    “可四少，潘次長的部隊最快也要天亮才能到！”小旭急道，他們已經打草驚蛇不能再留。
    楚昊軒向后退開一步遠望著小旭，幾乎下定決心：“小旭，帶著成光和小昭去接應賀軍長。”
    車被動過，出鎮的路上必會有埋伏。
    他不能帶著她去硬碰硬。
    “我要留在這里等援兵。”短短一句話，卻重如千鈞。
    可眼前這人，偏又是小旭搭上身家性命也賠不起的人，他該怎么辦？
    “啊......”小衣緊緊攥住賀啟山的衣角，人已被逼至屋頂邊角，再過去點便是破瓦碎礫，一腳下去必定踩空。
    “賀先生！”賀啟山抬腳連踹倒兩人將小衣護在身后，小衣忙道：“賀先生！小心左邊！”
    人群中有人識出了小衣的聲音，咒罵道：“死丫頭，找死！”
    棍棒落在姑娘身上，顧念著擋在身前的人，硬是咬牙沒有吭聲。
    賀啟山察覺到身后那具身子越發重了，回頭一探——姑娘額角滑下溫熱的液體正低落在他扶起她的手上。
    “連小姑娘也欺負？”他玩笑般望向身后那幾人，唇角勾揚眸光卻越發狠了。
    賀啟山摸著懷里的槍，塞進小衣手里，握緊溫笑道：“怕不怕？”
    小衣的手顫個不停，心猛得將要跳出來似得，卻只搖搖頭。
    這么打下去不是個辦法，帶著個姑娘又不好逃。他剛剛刻意繞著打了一圈，注意到西角樓下是馬廄，只有先逃一個是一個了。小衣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只覺得天旋地轉，賀啟山攔腰抱起她撞向西角。領頭人察覺到賀啟山的意圖，前仆后繼得撲了上來。迎面揮來木棍，賀啟山彎腰一避，抬腳抵住那棍子借力向樓頂邊沿滑去。
    “槍拿好防身，離了酒樓就安全了。”賀啟山貼面滑過姑娘耳畔，再一抬眼便將人拋了出去。
    小衣下意識只想拉住那人的手，可又想起他的吩咐，于是咬牙死死握住手里的槍不敢松手。發絲散開失重往天上飛揚而起，她急忙去拂，卻只能看見月華之下那人越來越遠的影，像從前看過的皮影戲，深深的影，描進她的眼。握住槍的手壓上胸口，就在以為心也要失重落出來時，人已穩穩穿過馬廄草棚墜入干草堆。
    賀啟山守在西角的空間，抬手擦凈那姑娘的血，扭了扭脖子昂首沖前擺手笑道：“以多欺少就夠無恥的了......”終于可以放開手腳打一場了，“現在，爺好好陪你們玩玩。”
    小衣不顧一切得往外跑去，倒是不覺得疼，只是為什么眼淚掉個不停。
    成光和小昭久久未見小旭領著四少出來，成光實在按捺不住，留下小昭守車只身一人繞向酒樓后院的側墻。將將躍上墻頭便見那墻下一姑娘滿臉的血往上攀著，嚇他腳底一滑差點摔下去。
    “誰！”成光眼疾手快得捉住了那姑娘就要縮回的手，沒成想還摸到了一把槍。
    “賀軍長的槍怎么在你手里，說——你哪兒來的！”他躍進墻來，奪走槍后抬肘壓住那姑娘的脖子。
    小衣喘氣道：“槍是賀先生給我的......啊......”
    成光聞聲忙松開她，已猜到這姑娘的身份。
    “怎么回事？”
    “你快去救他，他一個人，一個人......”眼淚越滾越多。
    成光想了想，明白了賀啟山的用意，回笑安慰道：“賀軍長既然放你一個人先走了，想來必定情況不算壞。”若真是對付不了的，賀軍長不定希望再多幾個同他一塊英勇就義的。
    不過，這點鄉野人都應付不了的話，那也實在太丟人了。
    偏偏賀軍長又是個愛面子的。
    楚昊軒勒令小旭離開之后，來到一樓大廳。
    此時的大廳暗成一片，只大門的排門縫里泄了少許月光進來。他抱著人走向柜臺，掃眼一看連并不十分要緊的住客賬本都被人刻意藏了起來，這家黑店還真不是一般狡猾。這酒樓那兩老女人必定在路上守著他自投羅網，眼下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尋到之前信中所說的糧倉，門鎖打開之后卻沒有再上鎖......這夜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了，要撐到天亮他問題是不大，要緊的是懷里的人，他只得安頓好她再出去取些能喝的水來。
    挪了兩個米桶抵住排門，端平了手里的水順勢放在桶上，這才又在墻角點亮了小半支蠟燭。
    單手將人枕在膝上，取了西服口袋里的帕子倒些水沾濕，一點點拭凈那張小臉。又怕碰到她嘴角的傷，只得低頭靠近細細看著。呼吸漸漸絮亂起來，呼在她臉上，那雙眼就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緩緩睜了開。
    她錯愕得望著眼前這人，他卻以為她還是不記得他的，只穩了心神關切道：“你......好些了嗎？”
    眼前這人，這聲音......她靜靜凝著。
    許久，終于憶起一些往事，似乎遠在前世。
    “你，你叫什么名字？”她突然攥緊了他的袖口，一雙如霧似月的眼盈盈落在他臉上。
    料定她是記不得的，于是楚昊軒刻意回道：“聶小軒。”他落寞地笑了笑，又記起舊日那場燈會。
    哪知垂眸一看，她突地彎了眉眼道：“是你。我記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