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我們打個賭。
——他若肯跟你走,我就成全你們。
……
那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她一早就知道最終的結局,卻非要威脅她來做出選擇。
又一夜的眼淚不知在什么時候停了,灼熱滾過的皮膚早已散去余溫,剩下的只是緊繃撕裂的痛楚。她下意識抬手揉了揉酸脹的眼眶,抬眼望向窗外的初晨,橙黃的光線一如既往的照耀著這座冰冷的城市。
空蕩的病房只剩下她一個人微弱的呼吸聲,可她卻連她自己的存在也即將要感知不到了。
“小姐……”小如打好熱水端進屋來,“小姐!小姐……”她一連喚了兩聲,床上的人才微微動了動身子。
“小姐,醫(yī)生說,寶寶的情況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了,還說近來天氣好,叫我多領著小姐到樓下走走呢。”小如見她神色恍惚的模樣,以為是昨晚她沒睡好,于是自顧自地替她擦拭起了手。
溫熱裹上冰涼的指尖,她的目光微微一顫,回頭望著一無所知的丫頭:“小如……這個給你。”
“小姐,這是……”
她手里是一枚私印,碧綠的石料被時光打磨得瑩潤錚亮,底端篆刻著爺爺?shù)谋碜帧?br/>
“這筆錢存在花旗洋行……”
她的話還未說完,小如便合上她的掌心,搖頭道:“小姐,這是太老爺和夫人……”小如隱約猜到了她的用意,連聲勸道。
白蕓生的臉色有些不好,僵硬的嘴角微微上揚,扯出了一個牽強的笑:“我知道。”這筆錢是爺爺和母親留給她的嫁妝,秦嘯川的母親那日又特地親自交還到她手上的。
“小如,你若是擔心我,就不必了。”秦家用來侮辱她的錢已經(jīng)夠她后生無憂,只是小如和她不一樣。
“小如,我希望……我們離開天津之后,你能找到一個好歸宿,這筆錢正好拿去安家落戶。”千萬不要像她這個沒用的小姐。
“離……離開天津?”她大驚失色,“他們——欺人太甚!”
“姑爺呢!姑爺一定不知道的,小姐你放心,我今天一定想辦法將姑爺找來!”小如清澈的眼眸里急出了淚,泣不成聲。
“不必去找他了。”她兀自抬手擦去了小如的眼淚,雙眸平靜。
今后,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從她剩下的人生里——永遠消失。
“兩日后,他會叫小高送我去機場。”
“小姐!姑爺他……怎么會這樣?”小如語氣又氣又急,可她還是不信。
她不答她的話,反倒說起了別的事:“小如,你還記不記得……小的時候爺爺問我長大以后想做什么?我冥思苦想好幾日也答不出來,后來問你,那時候你說的,你想開一間花店。”
“小姐……”小如的眼淚更兇了。
“我叫他安排人送你去昆明吧?聽說那里四季如春,繁花似錦……現(xiàn)在過去正好有時間籌備,等過完年,你就可以開一間自己的花店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心間酸脹得發(fā)疼。
她偏過目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傻瓜……哭什么呢?你若是不喜歡昆明,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罷了……我就不替你出主意了。”
“小姐。”小如的情緒漸漸平穩(wěn)了下來,搖搖頭又道:“小姐,您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
“九少在嗎?”
高勝鳴辦完事后,驅(qū)車直奔陸軍署。
剛從會議室里打了一場惡戰(zhàn)的秘書點了點頭。
“參謀部。”秘書見小高急匆匆的模樣,忙又提醒道:“馮老的人也在……”
“多謝。”高勝鳴腳步一頓,轉(zhuǎn)身后忙將手中辦理好的證件收進了大衣口袋。
參謀部的辦公大門幾番開合,只見門內(nèi)涌出的人臉色各異。
高勝鳴唇邊露出一絲笑意,看來九少應該勢在必行了。
“小九,你可想好了……”辦公室內(nèi)傳來秦晉山滿是疲憊的聲音。
“三哥,我一定要去。”
“馮季鄉(xiāng)想讓曾家的舊部入駐北地,算計一番不過為了名正言順,你這樣做,萬一……”
“他不敢!”他執(zhí)意去前線,就是要逼得馮季鄉(xiāng)和葉文佩無路可走!“這一仗,我若敗了,礙著我的身份,馮季鄉(xiāng)和葉文佩手里剩余的兵力定會傾力抵住蕭山二防;我若勝了,曾家舊部已然暴露,除了投誠便別無他路。”如此,無論他勝也好敗也罷……這一仗打完,他定要馮季鄉(xiāng)同葉文佩手中再無半分可以威脅秦家的籌碼。
“三哥,若我們不能先發(fā)制人,往后只能受制于人!”
“我知道。”秦晉山的語氣一頓,“只是,府里那邊……你要怎么說?”
秦嘯川搖搖頭,“我打算什么都不說。”他說完又接著苦笑安慰道:“三哥,你還是太小看母親了,要是你知道……”若是三哥知道當年母親對他做過的事,知道母親對四哥做過的事,他就會明白他如今的不得已。
“要是我知道什么……?”
“沒什么。”秦嘯川目光一轉(zhuǎn)正巧望見倚門端站的高勝鳴,“三哥,我明早出發(fā),你盡快電報通知蔡錚動身。”他說完便抬腿往門外走去。
秦晉山的眼眸里似乎察覺到了幾絲異樣,“小九,你是不是還有事瞞著我?”
高勝鳴的反應很快,忙在門外出聲道:“學堂那邊的名單統(tǒng)計出來了,三少請過目。”
“來人,把名單送去給孫秘書。”秦晉山也知道再問不出什么,只好作罷。
醫(yī)院的守衛(wèi)不知道什么時候換了一批,小如借口出門去辦事,那幫守衛(wèi)不攔也不問;平日里守在醫(yī)院的常副官也沒了蹤影,小如心下察覺到幾絲異樣卻不敢細究,唯恐誤了正事。
大帥府封鎖了一切消息,門崗荷槍實彈,嚴進嚴出。
小如被伺候秦夫人的老傭人由偏門引進,僅是入的偏門,可待進了府邸的園子看見前院人頭攢動的士兵,小如心下亦是一懼。
“那丫頭說得可是實話?”秦夫人站在窗前掀起一角簾子,探向樓下。
“芬兒瞧見,瞧見小如手里拿著那日夫人送去的信物,想必應該不會有假。”
“我還以為是個多硬氣的孩子……想來早些離了小九,也是好事。”秦夫人撫弄著腕間的鐲子,若有所思又道:“去,把人給我?guī)蟻怼!?br/>
“你家小姐,可想清楚了?”
“我家小姐,想清楚了。”
見小如點頭,秦夫人輕蔑一笑命人拆了手中的信,展閱完畢后卻猶疑道:“為什么——想要去香港?”
秦夫人的語氣別有深意,小如見狀忙道:“小姐在香港有一位相識的舊同學,很是要好......”她一字不差得念出早已預備好的說辭,心跳卻猶如擂鼓。
“也罷。你們主仆倆想去什么地方,自然由你們自個說了算。我既許諾過她,必然說到做到。”秦夫人眼波一挑,又問道:“可定好了日子?”
“明日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