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
還不到七點,夜卻提早到了,只見四周一片黑暗,風(fēng)卷著雪呼嘯不止。
秦嘯川往洞口的那堆雜草上又壓了些許積雪,如此一擋,灌進洞里的風(fēng)似乎變小了些。他撕爛了乳白色的西式襯衣袖子,將那長條狀的布條纏上腕間,可觸上那腫大的關(guān)節(jié)時還是沒忍住倒吸一口冷氣。他倒不是疼,只是后怕......若是他沒有抓住她,若是他真地撐不住松了手!那樣的后果,他不敢想。
他抱著懷里體溫越來越燙的人,捂緊了身上的披風(fēng)和大衣。秦嘯川的背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這低矮的洞應(yīng)是開春的采藥人為了休憩挖出的,洞內(nèi)只有半人高,他只能弓著身子坐著,連抬頭都得小心翼翼。
“蕓生,蕓生......”懷里的人輕轉(zhuǎn)了一下頭,他欣喜若狂地低喚起來。
白蕓生的意識仍舊不清明,身子綿軟地往下沉著,只是為什么這次她沒有那么害怕,為什么這次那深淵舒服地像一個溫暖的懷抱。她是不是死了?可為什么她卻還有殘存的意識,那意識里隱隱傳來一陣讓她落淚的聲音......她不是應(yīng)該死了嗎?為什么死后的世界,她沒有見到爸爸媽媽,沒有見到未出世的寶寶,卻還是他,只有他。
“川......”她的嗓子扁桃體腫得老高,想喚他的名字,卻只能輕飄飄地擠出這樣眷戀的一個字。
那一聲激蕩著他的心,他急急動了動身子抬手摸索著去觸她的臉,卻因為著急不小心撞上了巖壁,拉傷的腕間又是一陣撕裂的疼。他忍著嘶了一聲,不穩(wěn)的氣息聲里卻滿是歡喜。他的手終于觸上了她滾燙的臉,愛憐地抹開了粘在她臉頰邊的發(fā)絲,卻又有一滴滾燙的淚自她的眼角滾落到他的掌心。
“我,我要去見爸爸媽媽了......你要好好的,好好活著?!彼哉Z,仿佛在夢里同他做著告別。那聲音漸漸低不可聞,她的頭卻軟綿綿地往他懷里偏倒下去。
“蕓生,你醒醒?!彼@慌失措地喚著她,“你醒醒......”他摟緊她的身子貼向自己,“你好狠的心,你好狠的心......”她怎么能丟下他一個人,她怎么忍心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他凄惶地喚著她,卻也只能這樣無力地挽留她。她一無所有,只身上兩條命,緊緊懸在他的心口。他突然好慌,他驚覺自己再也拿不出什么要挾挽留她。原來,他能握住的她,這樣少。
白蕓生的眉頭緊擰了一下,手不自覺地攀上了他輕顫不止的背,意識仍是模糊的,可手心下的溫度卻那樣真實。漸漸的,她強撐著睜開了眼睛,卻是滿目的黑暗。她失望地喃喃又道:“我以為,能再看你最后一眼,到底是我們沒緣分?!蹦锹曇粲值陀譁\,手漸漸撫上了他的眉眼,“你說你后悔,那么下輩子,我們不要相遇了......就當(dāng)這輩子,我們做了一場夢,一切就到這里?!彼捻猩畈仄鹜匆?,似清醒又不清醒得喃喃自語。
他漸漸察覺到了她話里的用意,究竟是無意識還是刻意的,他不敢想,“你若是敢撇下我,我秦嘯川追到奈何橋那里也要打翻你手里那碗孟婆湯,叫你生生世世都記著我?!?br/>
她的手猛地顫了一下,呼吸漸漸急促起來,言語卻越發(fā)清明了:“你以為......我要自殺?”濃重的鼻音里夾雜著狹促的笑意。原來,他是真的存在。原來,她和寶寶都還活著。她的眼睛酸脹出淚,浸著眼眶發(fā)麻,努力地抬頭朝他望去,入目的卻仍舊是黑暗。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讓人心安。
“從今以后,你最好給我斷了那樣的念頭?!彼а狼旋X地惡狠狠道,可那幾字匯成的語言卻在生死面前顯得格外蒼白無力。“我從沒有見過你這樣狠心的人,孩子都五個月大了,你竟然敢......你竟然敢?guī)е⒆尤ニ?。我知道你恨我,我知?.....可我心里的難言之隱,我心里的痛楚,從不比你白蕓生少半分!”
他那樣嘶啞著嗓子哽咽說著話,竟讓她的心猛地疼了起來。她抬手摩挲著他英氣的臉,觸及之處卻滿是濕熱,“我沒有要帶著孩子尋死。”其實早在落崖的前一刻,那最后一眼她在人群里看見了他?!澳侨悍錾H说哪繕?biāo)是你,當(dāng)時我被挾持,只為了把你逼出來。那扶桑人身上有手雷,是做了同歸于盡的打算的,所以......我不敢賭那樣的萬幸?!?br/>
“所以,你就寧愿帶著孩子一尸兩命,也不愿意相信我!”他的聲音漸漸不穩(wěn),又急又痛。“你以為你在梅林里同我說的話,我會當(dāng)真!你以為許朔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你面前!我既然做了打算和準(zhǔn)備,自會保你和孩子平安!你當(dāng)著我的面跳下去,你當(dāng)我當(dāng)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嗎?!”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氣,漸漸平靜下來之后,卻又是一聲冷笑:“你不過還是恨我,你不過還是信不過我......呵,或許,你從始自終——根本就沒有愛過我罷了。”
他的臉漸漸偏離她的掌心,她忍住了心下隱隱作祟慌亂,忍住沒有說話反駁。如果,她沒有那樣愛他,又怎么會將他的性命看得比孩子還要重要?她沉默了,肚子猛地抽疼了一下,額上漸漸冒起了冷汗......原來,媽媽難過,孩子也是會有感應(yīng)的。
黑暗里又只剩下微弱的呼吸聲,她的沉默讓他愕然驚醒,只得咬牙沉聲道:“葉文佩的孩子,與我沒有半點干系?!彼静恍甲鲞@樣的解釋,卻只有她,能逼得他如此沒有辦法。
她的身子蜷縮成一團,手無力地攤在他的胸口,渾身燒得滾燙,好似被夏日灼烤的一堆冬雪,熱浪縈繞在皮膚之上,整個人快要化成一灘水。
“......“她哆嗦著唇,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他終于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冰涼的臉頰貼上她的額頭,卻是那樣灼熱駭人的溫度。
“......川,我好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