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軍真是個明白人,這一杯酒,宏北敬您。”
“噯!先生談吐不凡,一番見地倒讓楚某醍醐灌頂了。這杯酒,楚某干了。”
“......”
北上房外的長廊里,楚昊軒一身戎裝還未來得及換下,臉上隱隱透著焦灼:“父親到底是怎么想的?連這幫扶桑人也見!”
“其實督軍本不想招惹扶桑人。”賀季山面露為難,“我雖然勸過督軍,但奈何口才不如另一位參謀長能說會道,沒成想這一拖延……竟讓這幫扶桑人找上門來了。如此,督軍也只得接見了。”
“呵,這事除了那個多事的沈齊睿,肯定還少不了我那兩位兄長的攛掇吧?”
“嘖……那你這次可還真冤枉了那兩位‘少爺’。”賀季山款款一笑。
“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只不過是想提醒你,還有一個人,也不能掉以輕心。”
楚昊軒一點即通,展眉恍然大悟道:“這財狼虎豹都聚到咱們楚家來了,他們沆瀣一氣的目的……只怕沒有你我想的那么簡單。”
賀季山搖了搖頭,嘆道:“沈齊睿的野心都寫在臉上,他自以為藏得很深,不過我算是看明白了的。只不過,那個曹正坤倒是有些棘手。”
“你是疑心……此人同秦家的關系?”當初他在上海得知曹正坤被抓的消息就覺得事有蹊蹺。
“還用不著我們疑心,督軍只怕比我們更謹慎。”賀季山一頓,意味深長又道:“你知道為什么督軍會將此人留在身邊任用嗎?”
楚昊軒擰眉思索著,便又聽得賀季山低聲道:“聽聞,此人逃離天津時帶了些秦家的東西,事關秦家機密……只要施以巧用,足以斗垮整個秦家。”
楚昊軒聽出了賀季山話里的用意,卻覺不妥:“你想拉攏曹正坤是好事,但這塊肥肉那沈齊睿絕不會松口的。”
“我自有辦法叫他松口。”財狼虎豹本為一家,按理說,他們直接拉攏沈齊睿再捎帶一個曹正坤更容易,可沈齊睿為人戾氣太重,身邊還帶著一個不清不楚的女人同一個不清不楚的孩子……將來受挾制的軟肋太多,難不保壞了大事。一番思前想后,他還是作了這樣的決定。
沈齊睿來金陵也有一段時日了,楚連章給了他一處宅子,平時除了辦公,他最常待的地方,便是這處宅子的西院。促成扶桑人同楚連章的會面已經完成,他并不關心會面的談話內容,他要的只是一個會面的形式,至于結果成與否,他也不關心。
“天津那邊有消息沒有?”沈齊睿擼起上身西式襯衫的長袖,下身只著了一條軍黃色的長褲,手里拎著斧頭,軍靴踩著大塊的木材,語畢那一瞬木頭發出撕拉迸脆的聲響裂成兩半,哐當幾下便掉在了濕寒的青磚上。
“還沒有,我們的人暫時……失去了聯系。”丁世元說完,望了一眼沈齊睿身后回廊的護欄上掛著的大衣,心下了然,看來小姐又讓少爺生氣了。
又是一斧子下去,沈齊睿緩緩抬起了鷹隼般的眸子,不痛不癢地冷笑:“一群廢物東西,聯系不上就算了,給我盯緊秦家的動靜。”宅子里有傭人,本不缺這些干柴。可就算是缺,按理也用不著沈齊睿動手。他裸著胳膊揮著斧頭絲毫不覺冷,額上青筋暴露揮汗如雨,發泄一通后才漸漸緩下了手上的動作。
“早就安排了,少爺放心。”丁世元不愧是沈齊睿的心腹,早趕在吩咐之前就做好了部署,如此一來,就算春田失了聯系,只要觀察秦家那邊的動靜,便能知曉是否得手。
沈齊睿將春田引薦到宏北勇野的手下時,便作得是這個打算。只要春田動了手,即使殺敵一百自損三千不論成敗,比起他想要的結果,也算值了。
“沈齊睿,是你攛掇楚連章同扶桑人合作?!”曹正坤聞訊趕到沈齊睿這里時,楚連章同宏北勇野已經簽訂好了協議。
“只要達成目的,你我何必在乎合作對象是誰?”沈齊睿接過一旁丁世元手里的熱毛巾,一邊擦拭著,一邊漫不經心地望向疾步趕來的曹正坤回道。
曹正坤氣不打一處來,寒聲揭穿道:“我看你這根本不是想要對付秦家,你是要他們兩敗俱傷!”
“是——又——如何?”沈齊睿絲毫不覺不妥,反而一字一句冷著臉道。
“楚連章將南面鐵路的承建權盡數交給了扶桑人,你知不知道這樣的后果,即使是打敗了秦家,也只是為他人作嫁衣!”
“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為何還如此!那扶桑人來楚家之前也去過秦家,宏北勇野到底什么身份,想來你比我清楚,秦家也不可能不清楚!但秦家寧愿選擇得罪扶桑軍方也不愿合作,這其間的利害,又豈是你我能承擔的?!”一旦鐵路建成,西南直至淞滬,淞滬再至遼東……打敗了秦家,楚家若要搶占北地,那上海必然失守,若不占,北地便只能拱手讓給東洋鬼子。
沈齊睿滿不在意又是一笑:“我只做我想做的,至于其他的,不是你們這些所謂的政治家和軍人的事嗎?”
“沈齊睿!”
“世元,送客。”只見沈齊睿的目光驀然閃爍了一下,語氣立馬冷硬起來。
“沈齊睿……”曹正坤咬牙切齒道,欲要上前去攔人,卻被一旁領命的丁世元擋了個嚴實。曹正坤的目光急切地朝沈齊睿的方向追望而去,只是他沒有等到沈齊睿回頭,倒是看見了沈齊睿藏起來那個女人。黑發紅痣,一雙翦水秋瞳楚楚動人,那女人抬眸與曹正坤對視了一眼便急忙偏過頭去。可即便是這樣,曹正坤還是察覺到了方才那女人的那一眼里盛滿了同他一樣的驚詫。他確信他見過這個女人,而那個女人的反應也絕不像是第一次見到陌生人的反應——她也見過他,他確信。
“不用你動手,我自己會走。”曹正坤拂開了丁世元的手,抬手正了正衣衫,那雙陰柔邪魅的眸子隔著金絲框眼鏡凜了對面的中年男人一眼,又往里面若有所思地探了探。曹正坤漸漸心里布起疑云卻克制地轉身朝外離去。
“從念,出什么事了?”沈齊睿近身柔聲問道。
沈從念裹緊身上的灰色大衣,不自然地倒退了幾步,直到她覺得這樣的距離安全了,她才冷冷地開口道:“從明天開始,我要去送念念上學。”
“我會安排人繼續送她,或者我親自送也行。”到金陵的時間快有一年多了,他還是沒有放下戒備。
“你送念念?”他憑什么......好似聽見了什么諷刺的笑話一般,沈從念眉眼輕轉唇間浮起了報復般的譏笑,一字一句提醒道:“念念的父親叫秦——晉——山!”
“從念,我有沒有警告過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提起秦晉山。”沈齊睿臂彎上搭著大衣,呼吸間透著寒氣,語氣沉到了極致。“你睜大眼睛看看,我如今擁有的,即將擁有的,哪一樣是我比不上秦晉山的?”他的目光凜冽,腳步越逼越近,“沈從念,我告訴你,總有一天,整個秦家都是我沈齊睿的。”
好似一種信念從心底油然而生,沈從念落在遠處的目光里縈起柔柔的笑意,“你永遠也比不上他。不論你做什么,你都不可能成為他。”她的腦中浮起了晉山的模樣,眉眼越發溫柔起來,可那樣溫柔的目光卻是半寸都落不到沈齊睿的身上。
“既然你不同意我送念念上學,那好,從明天開始,我的念念我自己教。”
沈齊睿瞪了她一眼,“隨你便。”他轉身疾步離去,只是走了沒多遠還是忍不住回頭一看,可他看見了什么呢,什么都沒有。沈從念離開得更快,甚至連一個背影都吝嗇于給他。
督軍府。
宏北勇野離開時天色已經沉了下來,楚連章相送至前院便止了步。
“大人,春田君失聯了。另外,咱們派去的手下也一人未歸。”待一上車,副駕駛座的人便用扶桑話低聲匯報道。
宏北勇野握著手中的牛皮紙文件袋,卻喜上眉梢:“看來,我還真是小瞧了那位九少爺了。”他在天津被捕得那段日子沒少受刁難,若不是軍方出面,他恐怕還沒能這么早出來。不過既然他都出來了,自然是不會放過那位九少爺。亂世天下,難得棋逢對手,況且這秦家偏又不識抬舉,他倒是借機可以好好玩上一把了。
“給我盯緊大帥府,一有動靜,立即回報。”好似又有什么算計,宏北勇野稍頓一瞬后又忙道:“算了,大帥府就不必盯了,去給我調查秦季年的動向。”想來自有人替他盯著大帥府,他又何必再去費這個功夫?宏北勇野陰狠一笑,既然會有人幫了他這個忙,那他總得再做點什么,才好應了中國那個成語——投桃報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