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嘯川的手就在她的那聲哭喊后僵在空中,門邊的周淮安也并沒有急著轉頭向走廊外看去,空氣一瞬凝固。
許朔扶起白蕓生往書房的方向趕去,就在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她掙脫了許朔的手,緊張地撲進了門,卻不料腳軟得厲害,一瞬跌入了立在門邊的周淮安懷里。
她只敢看了一眼臉色冰冷的秦嘯川,接著擔憂地握住了周淮安的手臂,不住問道:
“淮安哥哥,你沒事吧?你沒事對不對……”他不會的,他不會這樣對她的。
“我沒事,蕓生。”周淮安淡道。
白蕓生順著周淮安的手往上探去,直到看到了他肩后不遠處門板上的那個被子彈打穿的洞,方才落下心來。
她知道,秦嘯川他什么都知道了。
她有些愧疚的望向他,接著小心翼翼的喊了一聲:“嘯川……”
秦嘯川平靜地收好了槍,卻在聽了她的那聲嘯川后,失控地吼道:
“我說過!從今往后,你不準叫我的名字!”心里沒有他的女人……她不配了。
“我,我不走了。”她鼓起勇氣小聲回道。
秦嘯川卻再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沖著她身旁的周淮安冷聲怒道:
“你帶著她,馬上給我滾!”
“我……”白蕓生上前想要拉住秦嘯川,卻被他厭惡地推開了。
“別碰我!”
“……”
她的身子瘦弱得厲害,一瞬向后仰倒去,卻嚇得不敢驚呼。
周淮安見狀,急忙扶住快要摔倒的白蕓生,抬眼也微怒道:“那就多謝秦少爺成人之美了!蕓生,我們走。”
白蕓生掙開了周淮安的手,對著他搖搖頭,不肯離開。
周淮安看著她的目光包含深意,提醒她不要犯傻。
……
這一幕到底看在秦嘯川的眼里,卻又是好一場郎情妾意!他信步昂首出了書房,白蕓生又跟了幾步,卻在聽了他對許朔的話后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許朔!你放的人你就負責給我趕出去,我的家里容不得不相干的人。”
許朔急得團團轉,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周淮安卻又開了口:
“我們這不相干的人怎好勞煩長官相送!我們自己離開就是……蕓生,跟我走!”
許朔看著立在前方不遠處的秦嘯川大氣不敢出,周淮安卻趁機拖著失魂落魄的白蕓生大步流星的下樓走出了大廳。
秦嘯川的背挺得筆直,卻沒有回頭一眼。
白蕓生被周淮安強行拖著走到了前院,她第一次這樣清楚的感受到了周淮安的不悅。
“蕓生,你最好不要犯傻。”周淮安冷靜下來,見她掙扎索性便松了她的手,接著淡淡提醒道。
“淮安哥哥,他誤會我們了!”她凄惶的搖搖頭哭道。
這一次不同當年,雖是離別卻不想在他心里那樣不堪……她是那樣迫切得想要不顧一切地回去向他解釋。
“蕓生,我等你……”周淮安轉過身不再攔她。
他長她六歲,有些事只能提點不能說透,她若是不懂,就讓她不死心的再去試一試好了,最壞不過就是他站在這里等著她怎么去又怎么回來罷了。
白蕓生感激地看了周淮安一眼,轉身踉踉蹌蹌地向大廳跑回去。
秦嘯川在二樓走廊上站了許久,久到許朔低聲提醒他道:
“少爺!他們……走了。”
秦嘯川沒有說話,心里無悲無喜,仿佛一瞬被抽空了所有的情緒,麻木得叫他只剩下了鋪天蓋地的疲倦。
他累了,他許久沒有這么無力過了……滾吧!都給他滾!他心里罵道,卻并不痛快。他將脫下的外套搭在肩上,麻木得走下了樓,他累了……他應該回房去好好睡一覺,可不知為什么,腳就像不聽使喚似的直往大廳的方向走下去。
他自嘲地站在樓梯口,微斜得倚在木質的護欄上,寂寞得點燃了一支大衛杜夫,星星點點的火星,卻仿佛在西北荒野地里揚起的烈火,一瞬侵吞了所有,留下的只無邊無際的灰燼,全是寂寞……他仰頭看向精致繁瑣的天花板,抬手吸了一口又一口的煙,卻越抽越寂寞。
“九哥……”那聲音清麗細軟,仿佛如煙似縷般縈繞在耳畔心頭……他不可置信地抬眼一看,卻發現那不是虛幻。
白蕓生穿著單薄的粉藍色小旗袍,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可是卻站在大廳的門口不敢進去,只低低喊了秦嘯川一聲九哥。
秦嘯川垂眸掃了她一眼,掩下心中起伏的情緒,冷笑道:“白小姐客氣了,我都沒有妹妹,你哪兒來得哥哥。”
“九少。”白蕓生咬著唇改了口,秦嘯川卻沉默了。
那沉默如無邊的黑夜,又像在黑夜中揚起的鞭子,悶聲不見影,她卻只覺得疼。
白蕓生輕輕吸了口氣后,方才鼓起勇氣解釋:“我走的時候是一個人,遇見淮安哥哥只是巧合,淮安哥哥告訴我說我父親病了,是我姨娘托他來尋我回家的。我同他一起走,真的只是在火車站碰巧遇見的!我急著回家是因為我父親病了,我不告而別是不想拖累你……”
秦嘯川自顧自地抽著煙,平靜地聽著她說完,回復的卻依舊是沉默……
白蕓生的心理防線就快要被秦嘯川的冷漠擊垮,仿佛一瞬間就能潰不成軍,而她卻強忍著委屈,接著道:
“我同他只有兄妹之義,絕無半點私情。”
“與我還有關系嗎?白小姐,我已經自知在你心里是半點分量都沒有的,你又何必再跑回來同我解釋一番……我現在不想聽了,你跟著你的淮安哥哥走吧。”秦嘯川掐掉手里的煙頭扔在地上,淡淡的回道。
白蕓生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她渾身僵硬地不知進退,直到他走到她身旁,冷冷嘲諷道:
“白小姐還不趕緊走,是等著要我送一送嗎?你就不怕我待會后悔了,又將你鎖起來。”
“我自己走,我這就走。”她看著他,竟再沒了臉皮和勇氣,失魂落魄地走下石階。
她的腿微微發軟,腳步虛浮,目光卻茫然的看向前方……昏暗的前院草坪小道上,周淮安還站在那里等她。她跌跌撞撞的又疾走了幾步,腿卻軟得更厲害了,只跑了不遠便摔倒在前院的草地上,手心被地上的碎石子擦破了皮滲出了細密的小血珠,鵝卵石小道上磕得她很疼,卻不及此刻心疼的萬分之一……她終于明白了方才周淮安為什么要提醒她不要犯傻,她終于體會到了這般撕心裂肺的絕望。
他們之間,到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關系。真心難露,那么也好,就從此兩不相干……她祝他另尋佳偶是真心的,她愛他也是真心的,這些真心矛盾又真切的存在著……可是她永遠也不會讓他知道了。
秦嘯川瞪著周淮安心里一團火,而不遠處的周淮安卻依舊沒有動作反應。在她摔倒了好半晌沒有再爬起來的時候,秦嘯川還是忍不住邁腿追了上去,只是他還來不及觸碰到她,她人已經緩緩站了起來。
前院草地上的光線十分的暗,暗到人分不清地上哪些是樹影,哪些又是人影。紛繁交錯,密密匝匝,千絲萬縷的情意,終是福薄難消……都會散去。
白蕓生站起身,抱緊了自己的手臂,她的心很疼,指端骨節間那些細密淺淡的小口子很疼,掌心下從前替他擋槍留下的傷疤也很疼……她全身都疼,疼到她再沒有力氣回頭看一眼。
她沒有回頭,所以她沒有看到她身后站在陰影里,神色張皇的秦嘯川。
可是周淮安看到了,他沒有說話,他不提醒她,也不提醒他。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向來說到感情上,大抵就是如此罷了。他沉默,他等著那個迷路的女孩子走回他的身邊。他沉默,他看著那個自負的男人飽受內心的煎熬。他沉默,因為他們是當局者,而他,不過是注定湊巧要當那個清醒的旁觀者罷了。
“淮安哥哥,我們走吧。”她費盡心力向周淮安示以微笑,可哽咽的聲音還是出賣了她。
周淮安沉默的點點頭,接著暗自回頭探了一眼秦嘯川,見那個自負高傲的男人再沒有舉動,旋即沉了臉色便攬著瘦弱的白蕓生憤憤離去。
許朔跟在秦嘯川身后,驚得下巴都快斷掉了。
“少爺……”
“叫人跟著他們。”秦嘯川冷著臉吩咐道。
許朔忙應了下來,果然他還是他認識的那個九少。
“一路護送,確保安全。”
許朔一聽,回味一想,這話里的意思……
“少爺……”
秦嘯川卻并不再理會許朔,轉身便疾步上了樓。
許朔不知為何,明明都千里迢迢從俄國追回來了,怎么他回了趟天津辦事情,兩人轉眼又鬧成這樣……可真是急死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