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紋拼接的歐式座椅上。
秦嘯川如被雷擊,當下僵在了床邊,腦子里全是那張凄惶的臉,說著那樣絕情的話。
他垂著頭,昏暗的壁燈照著他的臉,那張英挺的面孔就那樣沉默地隱在了黑暗里。
許久之后,他似是不死心一般,又沉聲緩緩問道:“你剛剛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她看著他的樣子,心下莫名地一疼,卻不斷告誡自己:不能心軟,不能心軟!他們本就不合適,長痛不如短痛。
“秦嘯川,你以為你做了那樣的事以后,我還能若無其事地原諒你?……你死心吧,我不愛你。我剛剛說,我不愛你!我現在不愛你,我往后也不會愛你!就算你逼著我嫁了你,我也是不愛你的!”
她的話剛一說完,秦嘯川卻猛地站起身,一腳踢翻了椅子。
半晌后,卻又宛如一具行尸走肉一樣,他動作僵硬的從武裝帶上取下了他的配槍。此刻他的心竟是這樣萬念俱灰的感覺,他竟從來沒有體會過,原來女人絕情絕意起來,竟比他們還要狠!
他看著她的臉,突地就想起最初的最初,在天津城大街上的花攤前,她叫他的那一聲九哥。那時她梳著兩條烏黑的長辮子,穿著那件淡黃蕊色的蘇繡小旗袍,就那樣讓他驚了心。后來她不小心喝醉了,他都沒那樣抱過她,她就那樣不掙也不躲,安安靜靜躺在旁的男人懷里,他只恨不得一槍將那人給斃了,卻不知道原來那是嫉妒,嫉妒得就這樣讓他亂了意。到了晚上她發了燒,他那么嬌生慣養的一個人,在她床邊上苦苦守了一夜,卻不過為了她醒來時的,那一眼心安……
不過那一顰一笑而已,他怎么就癡了,怎么就鬼迷心竅了呢?
這么多年來,他從前只以為,要什么買不來,喜歡什么得不到!他以為,他可以放得下,卻只是越陷越深。
直到那日她奮不顧身替他擋了槍,她受傷躺在床上,疼得直掉眼淚,卻仍強忍著不出聲。而那顆子彈只差那么一點!就會廢了她的一只手!他當時嚇得要死,心仿佛被人捏住,隨著她的安危,起起伏伏。
卻是沒想到,原來就這樣……
自此放不下了。
之后,他帶她看電影,在起士林教她彈鋼琴,說了他從不輕易說出口的諾言……
可如今,她卻這樣作踐他的真心。
她接他的那晚,他撐著傘站在雨里,聽見她低低喚他的那聲九哥,上車之后回應的那個擁抱……
他當時真以為,什么都對了……
時機對了,人對了,心也對了。
當時真以為,云來見月了……
直到有一日他去她房里,無意間看見偏廳里那些還未來得及收好的詩。他只看了一眼,便心下一驚,接著鬼使神差地拉開抽屜。卻是滿滿當當的,一整個抽屜,都是那樣的詩詞歌賦……
他自欺欺人,他想要等著她自己親口給他說,卻只等來了她偷偷去寄的那封信。
她把他當什么了!她把秦家又當成什么了!不過是救命稻草,不過是為了等著解救她們白家安危的救命稻草而已!
秦嘯川面無表情,動作嫻熟地給槍上了膛,咔嚓一聲響,卻直嚇得白蕓生一臉驚恐地往后退去。
她一邊退,一邊聽見空蕩的屋子里,響起了他冷冰冰的聲音來。
“那日你在公館替我擋了一槍。我秦嘯川從不喜歡欠人情,這一槍我便還了你,從此以后,我們兩清!”他一點點逼近,一把扯過床上的她,盯著她的眼睛,卻只看見了驚恐。
她怕他,她一開始就怕他,怎么會愛他……
他不顧她的掙扎,硬生生將她纖細的小手套在槍柄上握住,那黑洞洞的槍口卻是對著他的胸膛。
她不住地哭喊:“我不要你還,我不要!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這樣逼我……”
秦嘯川卻只是笑,笑著將那扣著她手指的手毫不猶豫地按下去。
嘣的一聲槍響,只見她的手狠狠一抖,緊接著那鮮紅的血便淌了出來,帶著灼人的溫度,濺到她絕艷的臉上。
她驚地說不出話來。
他卻憋著一口氣,冷冰冰道:“你打了這槍……,你對我的恨從此,一筆勾銷!你要的一別兩寬,我這就給……你!”
白蕓生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嗓子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她不是想這樣的!不是這樣的,誰來救救他,誰快進來救救他!
臥室的門被猛地撞開,秦信芳第一個跌進門來,接著便是秦夫人和三姨太,身后緊跟著陳醫生和傭人。
許朔是第一個發現秦嘯川不對勁的,他剛剛走過去,只低喊了一聲:“九少!”卻只見那抹高大的身影一瞬倒了下去。
秦嘯川的意識漸漸渙散,他不住地告訴自己:
左右不過一個長得好看些的丫頭片子而已!
不過一個白蕓生而已!
難道他還要繼續這樣……等著她繼續這樣作踐自己嗎?
不過一個女人而已,他不住地告訴自己。
可為什么,他最后聽見的那陣心跳聲,那樣狠狠地抽疼起來。疼得他閉眼的時候,都不知道,他的眼角竟落下了一滴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