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
    程小衣用貓引開了樓道里的人，雪白的貓靈活的像一尾魚，被一群笨手笨腳的男人攆得直叫。這叫聲引得不遠的客房里候著的主人出了房門，程小衣對上回廊對面那張青白的臉下意識蹙眉閉上眼，她拖不了幾時了。
    “——二爺！”
    吳世權邁進驛站大門，大半張臉隱在帽檐下，那只白貓正巧跳到他跟前剎住腳步。
    程小衣半傾著身子想去抱走貓，可一雙大手卻搶在她前面提起了那只瑟瑟發抖的小東西。吳世權提著那貓垂眼掃過，“姑娘這貓，瞧著倒是有幾分野性······”他玩味道，抬眼往樓上望去，程小衣臉色有些慘淡，顧念著樓上的安危，躬身急切道：“夜里驚擾了各位爺！還望您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家小姐的貓！”
    吳世權抬手脫帽，待隨從接過，這才正眼打量起跟前哀求著的丫頭。
    驛站頂層護欄邊蕩過一角長衫下擺，賀啟山站在一旁，曹正坤理好行裝，如今的吳世權不再是昔日那位二世祖，他們得趕回四少身邊匯報情況。
    “賀軍長？”曹正坤原想趁此機會離開驛站，回頭卻見身后那人似乎并無此意。
    賀啟山凝神聽到了樓下程小衣隱隱約約的聲音，頷首卻道：“我已在吳世權跟前露過面，回去四少身邊反而冒險。”
    曹正坤一聽也有些道理，吳世權行事越發極端，難說不會因此生疑轉投楚家其他人。賀啟山留在此做個外應，屆時也好隨機應變。
    待曹正坤離去后，賀啟山沒急著回屋避事，他眉頭微蹙抬腳竟往樓下走去。
    “——就讓你給我找個貓，也能給我闖出這樣的禍來？！”
    那商戶小姐平日里雖有些刁蠻，但眼力和分寸倒不缺，見了吳世權那幾個兇神惡煞的手下也大半猜出此人開罪不起。“這位爺，丫頭是鄉里人，笨手笨腳的，跟我也不久，您若實在不痛快，丫頭隨您處置。”她一面說一面上前接過將要落地的貓。
    吳世權今夜心情大好，本不想多事，可見木制樓梯上施施然下樓的長衫男人，幾番巧合，又令他改了主意。
    “笨手笨腳？我怎么瞧著這丫頭機靈著呢······”吳世權緩緩抬眸對上不遠處的長衫男人，又挑眉看了看俯在地上默不作聲的丫頭。
    商戶小姐抱緊貓，聽這番話后一時也摸不清吳世權的意思，暫不得脫身于是只好拿丫頭發脾氣。程小衣自不敢動，生生挨了幾下抽打硬是咬牙沒有吭聲。看熱鬧的住客漸漸簇擁圍成一圈，程小衣想為樓上的人爭取時間，卻不知心上掛念的人已行至身后。
    “不過一樁小事，也勞得各位對一個小姑娘不依不饒？”
    吳世權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我可沒有不依不饒，正準備回房休息，哪知又驚擾了旁人。”
    賀啟山自然知道那個“旁人”說得并不是旁人，可那小丫頭是為了幫自己才惹了事，他若不管似乎也有些說不過去······他給自己尋了個這樣的理由，于是便堂而皇之下樓來解圍。吳世權試探的目光落進眼里，急中生智的他提前掏出了隨身帶著的刺繡荷包。
    “方才去水房換水壺，不巧拾撿到一件東西，猜想該是方才找貓那位姑娘落下的。”他不緊不慢地沖吳世權說完，俯身湊到那姑娘身前，溫聲問道：“姑娘瞧瞧，可是你的東西？”
    程小衣眼里蓄滿了淚，聞聲終于頃刻落下，模糊的視線中晃動著一抹巴掌大小的“青翠”，她瞧得眼熱心寒，好半晌才找回聲，壓著嗓子道謝接過那荷包，眼熟的厲害。
    “冒冒失失的，連自己的東西也能弄丟？！誰還敢留你？”商戶小姐驚呼，正要訓人，哪知那長衫男人扶著丫頭緩緩站起身，她瞧得一怔，不覺連聲也弱下：“勞架先生送來，驚擾您休息，實在過意不去······”一番客套話本想邀人到屋里喝口茶，不料那男人竟開口道：“我到此收點藥材，正缺人手，小姐若方便，這丫頭我便向您討要了——”
    程小衣小心翼翼地握著那個荷包，抬眸只見賀啟山手里的銀元刺眼，愧疚更甚。
    吳世權謹慎地掃了眼丫頭手里那個尋常模樣的荷包，心頭的顧慮消退，登時便沒了興趣，領著一眾手下就要上樓。那商戶小姐本想借故結識一下這位先生，可一聽此人只是一位連仆從都請不起的藥材商······側身避讓吳世權時，眼珠子微轉便松了口。麻煩精留著也多事，反正簽的也并不是賣身死契，她還能掙一筆“贖身費”，何樂而不為呢？
    “你這丫頭倒是好福氣，回頭告訴你那好哥哥可不是我們家苛刻你。待會兒我便叫人幫你把你的東西拎出來。”
    那小姐收了錢，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程小衣仍不敢抬頭，她怕看見賀啟山眼里的失望。她沮喪地盯著手里的荷包，視線漸明，方才恍然大悟······
    原來，她在金陵見過的。
    浮云飄過遮擋住了月光，屋里只剩一盞微弱的燭火搖曳。
    蕓生感受到楚昊軒的疏冷，不覺也換了稱呼：“四少到此，是準備來買吳世權的軍火。”
    楚昊軒眼神微變，有賀啟山斷后，金陵城內尚能瞞上一陣······秦家的人正忙著收拾空襲殘局，就算能打探到他的行蹤，可他和吳世權尚未會面，她又是如何知曉的這樣清楚。
    那聲四少惹得楚昊軒有些不快，面上卻笑：“買賣而已，正好我缺，正好他有。你說你來和我談生意，我缺的東西你有嗎？”他耐著性子同她周旋。
    她還不曾見識過楚昊軒這樣一面，倒也清楚軍政界里的男人們搪塞人的法子，而秦嘯川就是她最好的老師。
    “軍火我自然沒有。”蕓生打量著楚昊軒臉上的神情，接著道：“不過我有辦法讓四少不費一分一毫便能得到吳世權手上私藏的軍火。”
    私藏？楚昊軒微微抬了抬眉梢，品著她話里的用意。
    “吳世權的軍火不可能隨行帶到此地，皆藏在北地一處港口。”蕓生緊著楚昊軒的反應，“四少若信得過我，只要我們聯手除掉吳世權，我便幫四少將軍火運出北地。”
    楚昊軒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被露水潤澤的唇瓣幾番開合綻出暖色，心卻逐漸冰了。吳世權既敢私藏軍火販賣給楚家必然與秦家少帥已反目成仇，否則怎會在這種時候落井下石？她拿著他送的信物來找他，賣著關子繞了一大圈，終還是印證了他心底的猜想。
    “白小姐若想幫秦家的人，大可不必這樣拐彎抹角。”他驟然冷下聲，一字一句提點道：“白小姐人身在帥府，不過幾句枕邊話便能解決事情。”
    蕓生扣緊膝上那雙手，斂起心頭泛濫的失望。可又有什么好失望的呢，這個人，秦嘯川盤問過她，李景云也警告過她······如今他口中這些刺人的話，不過是她上門自找的。
    “你先前叫我一聲聶大哥，我理當履行承諾······可你方才也喚我作四少，秦家的人處境艱險，你可又知曉我的不得已。”茶水早就涼透，貼近杯壁的手指有些僵硬。
    那低沉的聲越來越近，近到她抬首察覺時，為時已晚。
    楚昊軒克制地望著她，他最不得已的事，便是那個時候竟放手讓她回了北地。
    “你若有難處，我幫。可旁的人，我也管不了。”他理智尚存，冷靜地拒絕。
    她聽罷，腦子飛快地轉動著，哽咽道：“四少又怎么知道這不算我的難處？”蕓生雖心急如焚但也只能這樣暫時騙住他，“他強將我扣在北地，我為了小初委曲求全，他卻拿小初要挾我······”她說得情真意切，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我離開金陵以后，原本只想帶著小初平靜的生活下去，是他不肯放過我在先······如今，除掉吳世權是我唯一離開他的機會。”她艱難說完，可這陣子的委屈是真的，此時此刻的傷心也是真的，就連她自己也分不清明了。楚昊軒雖猶疑，卻也被怔住了。
    “倒賣軍火在北地是重罪，我若直接在北地揭發吳世權只會陷得更深，唯有除掉吳世權，將倒賣軍火叛逃通敵的人變成是我······他恨透了我，我才有機會將小初帶走。”她近乎哀求，桌上那半截燭火將滅未滅，同李景云約定的時間就快到了。
    楚昊軒自然知曉那個他指的是秦家少帥，卻也聽明白了，她想要離開那個人······但并不代表別的。
    那么，他幫還是不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