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話的人趁著傍晚天色離開客棧，鎮上來往商販還算熱鬧，他貼著墻根走，直到樹影搖曳的拐角處停下。
    黑暗里閃著火星，樹影中走出一個中年男人。
    “事辦妥了？”他扔掉煙頭盤問起來。
    “還好咱們搶先一步，那中間人和我身形相貌差不多，兩邊倒都沒有起疑。魚上鉤了。”
    中年男人摸了摸下巴，匆忙剃掉的絡腮胡，打理的并不干凈仍有些扎手，人卻心情不錯的笑了起來。
    “事成之后，金陵有賞。”
    “是，馬爺。”
    老馬掏出隨身帶來的卷軸，這件“物證”他必須設法讓這位黃少爺親自帶回天津，送到秦家軍委的人手上。“小唐啊······你倆緣分淺，怨不得爺了。”此卷軸一入北地，便是要絕了葉文佩最后的退路。
    同一片夜色，臨鎮的街道上，夜市正在出攤，路上行人熙熙攘攘，鎮口不遠處又一群外來人到此。因是邊陲地帶，沿街的商戶攤販早已見怪不怪。
    賀啟山看著身前逐漸放緩腳步的楚昊軒，故地重游，只怕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四少，咱們到了。”潘克勤早派手下摸查了這個小地方，尚且安全。
    金固鎮當年經剿匪的湘軍攪和一場，在此處已然沒落。他們現在所在這個地方距離吳世權住下的驛站僅隔了一座老石橋。
    “四少，要不要我派人去通知成光和小雙。”賀啟山發問，楚昊軒這才回神。
    楚昊軒望了眼明知故問的賀啟山，一旁的曹正坤卻警醒道：“我估摸著這會兒沈齊睿已經在派手下尋查我的去向，督軍府的大少爺和三少爺也非等閑之輩，加之吳世權行事也越發謹慎······人多反而容易走漏風聲引人注意，于四少不利。”
    賀啟山一挑眉，索性順著點了點頭，抬頭沖楚昊軒揶揄一笑：“曹長官言之有理。”
    楚昊軒定了定心，旋即安排道：“這位北地吳公子，想來曹長官較之潘次長更為熟悉，這幾日便幸苦曹長官了。”他話語稍頓，旋即轉向賀啟山，“賀軍長也一同前去，務必保護曹長官安危。”
    曹正坤臉色微變，賀啟山卻看不出什么情緒。待二人領命出發去臨鎮驛站時，留守在楚昊軒身邊的潘克勤忍不住發問：“四少，咱們為何要提前趕來這個地方？”離開金陵的日子多一日便多一份風險，恐生異變。
    “據查這位吳公子是秦家少帥昔日的同窗好友，這節骨眼兒，他既敢冒著開罪的秦家的風險向楚家倒賣軍火，心思只怕不是求財這般簡單。”楚昊軒感嘆，“我只擔心此人所求，亦是要南北兩地恩怨加深，好借此機會夾擊秦家。”
    這番話，潘克勤卻是聽懂了：四少并不想南北開戰。
    出了入住的客棧，曹正坤并肩走在賀啟山身側，這會兒省過神，笑道：“怪曹某方才多嘴了，以賀軍長的才智，自是比我這個外人想的周全。”賀啟山不過是同楚四少鬧個玩笑，他卻當了真，這下反著了道，左右是避不開賀啟山這人了。
    賀啟山眉頭微擰，“曹長官如此見外做什么，說來你同四少可比我有的聊呢。”
    曹正坤不由壓低了聲：“反正我怎樣解釋，賀軍長都不會信的。不過要說有的聊，我倒是想問問賀軍長，四少昔日怎會在此救下······”
    話還未問完，只見賀啟山眼神一變，同曹正坤拉遠了距離。
    “咱們被人盯上了，分頭走，到吳世權的驛站碰頭。”
    曹正坤擰眉問：“金陵跟來的？”沈齊睿的手下就一個得力的丁世元，沒道理來的這么快。
    賀啟山搖了搖頭，“天色暗，沒辦法確定。這地界民風彪悍，最好還是不要硬碰硬。”
    曹正坤聽他熟稔的語氣仿佛同這里的人打過交道，于是點頭，此時絕不能往回走。
    臨鎮。
    李景云尋了一處民宅住下，夜已深，院子里的人卻無心睡眠。
    “景云，有消息了嗎？”
    李景云又派出去幾個手下，今天晚上是不能睡的，他索性在院中置了一把躺椅。這會兒腳下已堆了數個煙頭，他咬著煙抬頭，就見屋檐下柱子后站著那人。
    “吵醒你了？”他抓過椅上的外套朝她走去。
    “我休息夠了，陪你一起等吧。”蕓生握緊雙手走下石階，衣衫整潔的哪里像睡下又醒的人。
    李景云冷下面孔，“不是還病著？跟我胡鬧什么呢！”他避開那雙眼睛，抖開外套落到她肩上。
    蕓生的手不由抓住外套的袖子，心中一嘆，赫然想起一位故人。
    “景云，你是不是信不過我。”
    李景云沒料到她會問這樣的話，一時難以應對。“我信你的。”
    蕓聲苦澀淺笑：“那你為何還要特地差人去調查我？你若還想知曉什么······大可直接問我。”
    李景云一怔，懊惱道：“你要不高興，我就不問了。”
    她搖了搖頭，心里早已將他與周淮安劃等。“我一直不想揭開這道疤，雖然如今早已真相大白，但仍是痛的。只是想來現在不說，日后你也沒機會問我了。”
    李景云聽完好一陣沉默，他原以為那些謠言是假的，卻原來都是真的······她受了這樣的苦也不曾借此向秦嘯川訴過一句，若不是機緣巧合叫他察覺到了——那樣的處境，她當時是怎樣保下秦嘯川的孩子？他不忍多問，轉瞬又疑心起楚家四少的心思，這么好一個籌碼在手里，他們竟舍得放人回北地？
    “時候不早了，你趕緊進屋休息吧。”他改主意了，他不能冒險讓蕓生去見楚家四少。他正苦惱怎樣說服蕓生將此事交由他去交涉，偏不巧幫會的探子回來了。
    “幫主，咱們弟兄把這地界兒都摸尋了個遍，人總算找到了。”
    她半步未挪，等的就是這一刻：“景云，麻煩你的兄弟帶路了。”
    李景云避無可避，猶疑片刻回頭，見她行裝齊整的模樣省過神來：他現在說什么也晚了。“你這小狐貍，左右我是勸不動你的了。你早估摸著自己這一趟有來無回，方才又刻意拖著我說了通故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怎么著，準備托孤呢？”他叉著腰在院子里來回走了兩圈，半晌后咬牙道：“弟兄們，把子彈都給我裝滿了，咱們這就去會會金陵的人。”他吩咐完，轉身替蕓生披上斗篷。“有哥在，楚家四少要敢不放人，我搶也要把你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