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靳家府上。
    “大少爺，前廳來客人了。”
    侍從官步入水榭，木質的棧道下波光粼粼，滿池四四的荷葉長得正旺，一旁的樹梢上不時傳來陣陣蟬鳴。六角亭中坐著幾位年歲各異的男子，為首莫約二八的男子神情懨懨道：“沒見我同方長官在玩兒牌嗎？！這一喊手氣都給我嚇走咯！”少爺脾氣一上頭，抬肘摔了手中的撲克牌，一個沒留神將桌邊傭人切好的一碟子沙瓤西瓜給撞翻落地，濺了一褲子西瓜汁，這下更惱了。
    “什么客人？可真會挑時候，大中午的氣得人午飯都沒心情吃了！”
    “表哥今兒手氣不好，也用不著拿旁人撒氣呀！”年紀稍小的一個穿著襯衫的圓臉男子掂了掂桌上的大洋，揚眉大笑。
    一旁的方世均離座站起身，見狀也識趣：“看來大少爺今兒府上有客人，我收拾收拾也該回了，就不打擾你和靳老將軍了。”
    “哎！方兄別急著走嘛！今兒個這牌一圈都還沒打下來呢！”靳大少爺抖了抖皮鞋上的西瓜瓤忙追了出去。“你且不急著走，我這表弟手上生意可忙著呢，今天還是看我的面子上才抽空過來的，讓他再給您講講門道，這事兒方兄也該定了吧？”打牌事小，今日正事還沒談豈能放人走。
    靳大少爺攔著方世均又給身后的表弟使了個眼色，叫他跟上。“小弟我呢若不是身體原因，道理說早年也該同方兄去戰場歷練歷練······我這事兒嘛，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方世均聽這人拐彎抹角兒的說話已然覺得勢頭不對，他因與靳老將軍交好連帶著與靳家大少爺也有些交情，但方世均獨來獨往慣了，心里自然對靳家仍有幾分保留。
    “我受你父親之邀已叨擾多日，你若有什么要我幫忙的，改日來我府上做客再議也不遲。”方世均得罪了少帥被冷落已久，不過他還盼等著大帥養病歸來主動請纓去邊境，所以這“旁門左道”他還是不沾為好。
    “方兄，你急著回去也沒差事可做，反正秦家那小子鐵了心跟你過不去，這大帥不在他是壓根兒就沒把咱們放在眼里，要我說南面楚家才更為要緊！非要同扶桑打還不是他自個兒捅出來的婁子，早先扶桑人也就想花錢在北地搞個港口，如今將局勢攪得這般復雜，那前頭宣判葉家那女人是奸細結果轉頭又把人接回來說什么一同抵御外侮？”靳大少爺一路嘴沒停，侍從官跟在身后一路也沒機會插話。“這以后誰還敢信那小子的話！再者我父親又被他們訛了一大筆，我叔伯那幾房早等著瞧笑話，我這打仗不成總得給家里掙掙家底兒吧！老靠我老婆那陪嫁莊子也太沒面兒了。”
    方世均火急火燎地走著，炎炎夏日下只見他臉色卻是寒冰三丈。
    “你說完了嗎？”
    眼看就要走到前廳，靳大少爺被方世均驟冷的態度凍了凍，竟一時接不下話了。
    方世均緊著額上的青筋卻還是看在靳老將軍面子上忍住了。“今日就不便留下來吃午飯了，改日得空來我府上做客，先告辭了，記得代我向你父親說一聲。”他牽強笑著，拍了拍人的肩，轉身欲走。
    一路跟在身后侍從官這才惶急出聲：“方長官留步！”
    靳大少爺皺眉瞧著追上來的侍從官，只聽得他說：“將軍吩咐，還請您去一趟前廳，少帥派了陳長官來，正等著您呢。”
    方世均同靳大少爺皆是一驚。靳大少爺眼睜睜看著侍從官將人帶走又無法再開口阻攔，心里正憋著一口氣，身后的表弟臉色一變竟惶急也要走的模樣。
    “哥，我媽還望著我回去呢，就不打擾了······”
    “站住！”他伸手提過他的衣領，惡狠狠道：“怎么，你給我的餿主意，害我上了賊船現在想置身事外啊？”
    “那，那你要我怎么辦？你這一不敢叫你父親知道，二你又沒個一官半職的，再找不來個長官接手，這······這要是被查到了，可不只是被充公搜繳的事兒，你我都會被槍斃的！”表弟戰戰兢兢扭過身子，“再說，少帥好端端的派個軍長來你家做什么？會不會······”
    “怕什么，這里又不是他的大帥府，我還怕他的人？！”
    “那，那批黑貨該怎么辦？”
    “好不容易趁空襲這陣亂子搞到手的，當然得給我找下家買！”靳大少爺揚起下巴又道：“我這邊也再拉攏一下方世均，做好兩手準備。”
    表弟憂心忡忡回他：“我瞧人樣子像是不會肯的，你就不能換一個人嗎？”
    “方家和我家是世交，他不會出賣我父親的，換了別的人我信不過。”靳大少爺撓頭咬牙說。
    “可你是你，你爹是爹。”表弟小聲提醒。
    “我家兩代單傳，我就代表我爹！”他邊說邊將人推遠，“不是急著回家找媽，還不快滾！”
    前廳的陳長官等了也好一會兒了，靳老的模樣倒是不急也沒叫人去催，他個外人更不好開口了，只來回踱步不時看一看表。
    “年紀輕，又不比我們這些老家伙，急什么。”靳老拎起茶蓋兒嘬了口茶。
    陳長官知靳老這話是在指桑罵槐的說少帥呢，也不想節外生枝，只笑道：“年紀輕，自然是人微言輕，可比不得老將軍。”
    靳老心里冷哼了一聲，光會說話不會辦事有什么用？
    “——靳老。”
    他放下茶杯側過頭去，方世均到了。
    “方軍長，你可算來了。”陳長官只怕任務辦不成，忙開口道：“少帥的車就在門外，特要我接您去赴宴。”
    方世均腳步一頓，狐疑不決，“找我都找到靳家來了，可真是有心。”他說完有意望向靳老。
    “少帥今日誠心邀約，自然有意關切。”
    “哼，我這閑散人一個，豈敢勞煩你們少帥關切。”只怕將他看作姚慶延之流監視才是真。
    靳老心里似有盤算，竟起身調和道：“世均，這少帥的專車都開來了，你可不能不去，若讓小陳開著空車回去，席間其他將領總歸要說閑話。”他上前拍了拍方世均的肩，低語又道：“你總得去一趟，看看這小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黑色的福特汽車繞開了城中正在復建的轟炸區，秦嘯川一路不時低頭看表，葉文佩心緒不寧，回神見他旁若無人的模樣耳畔來回竟都是馮老那一句話。
    ——他喜歡的，偏偏不是你。
    為什么不能是她呢？難道僅僅就因為一個先來后到嗎？她從來不信命運的，可到了今時今日，竟可悲的尋不了出路。
    “你······就不好奇，馮老都同我說了些什么嗎？”憋了許久，她終于開口。
    秦嘯川目不斜視，仍是不看她，只吩咐衛兵前面叉口左轉避開人群，方才回道：“不是誰的私事我都感興趣。”
    葉文佩不甘回嗆：“那白蕓生的私事，你感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