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嘯川下意識抬了抬眼皮,卻隱忍冷笑:“你以為馮老會蠢到在我眼皮子底下和你討論我的私事?”
“當然不會。”葉文佩見他提了些興趣又接著說,“你瞧你,嘴上風輕云淡,可你的神情早出賣了你。”
“有煙嗎?”她眼神空洞地探向窗外,日光奪目,天空白茫茫的像是俄國冬日的雪地。
秦嘯川已然不耐,“你到底想說什么。”片刻間還是掏出了煙盒,他怕錯過任何與蕓生有關的事。
葉文佩打開煙盒取了一支煙,苦澀笑了笑:“急什么,我都成了階下囚,如今哪還有機會動她。”她點了煙,搖下車窗,溫熱的風猛得灌進來,吹開了擋眼的頭發。“我不止一次幻想過,若沒了她,我們該是多么天造地設的一對。你父親交給你的重擔,我可以跟你一起扛;你母親要的顯貴,葉家也給得起;你的雄心壯志,我葉文佩也有。”他們太像了,同樣忍辱負重,同樣身不由己,也同樣不擇手段。
“而她白蕓生有什么?她什么都幫不上你,甚至也不如你愛她那般愛你······如果她真的在乎你,又豈會在你最煎熬的時候棄你而去?說到底,她跟你并不是一路人。”她猛地吸了口煙,如釋重負,“秦嘯川,不管你承不承認,本質上來說,我們才是同類。”
秦嘯川一怔。
葉文佩回眸直直望著他,別有深意。“所以不管你打著什么目的接我回來,我想我都會答應。”
秦嘯川收好煙盒,心下已然將馮老同葉文佩的談話猜了個大半,卻擰眉不悅道:“葉文佩,我并不否認我們是狹義上的同類,但你知道嗎?也正因為此,我才沒辦法讓自己喜歡上你。而她,不論怎樣都是我認定的人,非議我的人就是非議我,你與其在此與我糾纏不休,不如好好想想馮老給你指的路究竟該怎么走。”衛兵已穩穩將車停在租界附近的某個酒店大門口,他推開車門跨步下了車,徒留車里的葉文佩一臉狼狽。
他三言兩語便抹殺了他們之間的所有可能性,葉文佩品著他話里的意思,眼底的光芒卻越來越凄涼。
秦嘯川率先進了大堂,大理石臺階上小十六行完軍禮待一行人路過身前,這才開口問高勝鳴:“高副官······車里那位還沒動靜,要咱們去請嗎?”小十六方才瞥見秦嘯川滿臉寫著不高興,一時拿不定主意。
高勝鳴抿緊了唇,遠遠望了眼車窗,旋即罵道:“請個屁!這大熱天兒的瞧得人火氣大,等那女人自個兒下車后,你派個女招待送她去把軍服換上,弄好了就把人送去宴會廳,別誤了時間。”
小十六點頭領命,身旁臨時湊數的侍從官卻不解道:“不是說軍委認定的少夫人嗎?怎么就這待遇······”
本是要進大門的高勝鳴聽見身后的低語,足尖一轉負手又走回小十六一行人跟前,擰眉道:“哪兒來的小道八卦消息,還軍委認定的少夫人?!”他高勝鳴打第一個就不認,“你們一個個的都把耳朵給我豎起來聽好咯!往后誰還敢在背后‘以謠傳謠’,一律軍法處置。”
這邊交代完事情不久,高勝鳴便撞見車道上又駛來幾輛汽車,只好迎上前去,“陳師長”車隊末尾的車瞧著眼熟,定睛一看,原是少帥派去接人的車回來了。
陳師長順著高勝鳴的目光回頭望去,正瞧見許久未曾出席過會議的方世均下車走來。他眉頭微微一皺,旋即笑盈盈招呼道:“方長官?”
方世均也不客氣,“陳師長,別來無恙。”
陳師長嘆了口氣,笑道:“我們還是比不上方長官,有少帥體恤,不必每日在炮兵連灰頭土臉的操勞,我等真是羨慕。”
若是早先日子,方世均聽到這樣的挑釁必然當場要發作,但今時不同往日,受冷遇這段日子倒意外磨練了自己的脾氣,只見他面上徐徐掛起了笑,回道:“整個天津城里的炮兵連不說滿十,倒也有七八成在我手下歷練過,方某草莽出身也不太懂你們文縐縐的那套,那些個兵蛋子若不服陳師長管教,膽敢叫師長受累,陳師長盡管開口,我定當替您好好管教管教他們。”
陳師長嘴角抽了抽,尷尬一笑,高勝鳴見勢頭不對連忙給人找臺階下。
“少帥已至宴會廳——兩位請!”
待兩位人物進了大堂,高勝鳴望著方世均的背影,卻是更加佩服起秦嘯川的眼光來。
“——今日宴請各位到此,受馮老所托,要諸位在場作個見證。”
人終于到齊了,秦嘯川孤身一人位居上座,氣場越發沉穩之外較昔日接任少帥一職時并無太大變化,唯有變化的,就只這一屋子人的態度。
“——少帥請講!”
“自遜清之后,帝國主義者便在我中華國土之上欺凌壓榨,南北餓殍遍野,民不聊生。而今,昔日區區三島倭奴已膽敢陳兵邊塞,意圖不軌。北上三省乃我等祖輩根基,豈能容倭奴肆意挑釁踐踏。禍將不免,吾輩首當其沖,我以秦軍一軍統帥之名,在此聲明——榮辱系于一家者輕,而系于國家者重!”
席間有人啞然:“少帥之意,湘軍便不打了?!”
此問一出,人聲鼎沸:
“此事大帥可知?我等追隨大帥多年,大帥一生所求,不過南北統一······”
“少帥此舉,豈不是將腹背展露于湘軍槍口之下?”
“同扶桑人再開戰多少次我等都無二話,只是如今大帥和三少皆無法坐鎮天津,邊境形勢不明,若少帥一意孤行要去北上抗擊扶桑,可有后路可退?!”
諸多質疑聲此起彼伏,唯有兩聲堅定的支持聲也被淹沒了下去。
“敵機炸我同胞,毀我國土,必要向其討還血債!我等,誓死追隨少帥!”暫任空軍中校大隊長的年輕將領一腔熱血地喊道。
方世均這次沒急著發聲,只默默地觀察秦嘯川的反應。
“若國將不國,何來統一,這事兒就算我父親在此也定會大力支持。”
“呵,少帥此話可是懷疑我們在挑撥離間咯?!”
高勝鳴忍不住要聲援卻被秦嘯川一個眼神逼退。
“諸位的擔心皆是好意,我自有考量。但如今事態緊迫,只有解得燃眉之急,方能作日后長遠打算;且據我們同楚家打這多年‘交道’來看,楚連章也沒那個本事敢來趁火打劫,除非他想公然不要臉面的昭告天下自己是漢奸走狗。只要他敢領兵突破蔡將軍的防線,那社會各階層必群起而反之。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們占著正理,還怕日后不能名正言順的攻下金陵?!”
話一說完,席間大半人方才趨于沉默。秦嘯川說的在理,卻總有一絲不妥,卻又一時說不出來究竟是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