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廳房內,光線逐漸暗沉下來,只西側的玻璃窗透著青白的天光,淡淡的打落在人身上,小如不由拂過冰涼的手臂。
“高副官,小如姑娘到了。”
管家頭沖小如禮貌一笑,接著便帶上門退了出去。
“小如姑娘。”高勝鳴神色復雜地看著她,“這幾日辛苦你們了......之前失職的王隊長我已經命人替換,那日之事往后也不會再發生了。”他瞧見她眼眶底下的青灰色,神思游蕩道:“不必憂心了。”
小如聽著最后一句微愣,半晌,恍惚又覺得那一句不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她心底嘆了口氣,抬手比劃道:“我家小姐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還請高副官回去告訴少帥,不必憂心。”
“那就好。”高勝鳴尷尬地點了點頭,“少帥也親自問過梁軍醫他們了,只是如今在軍委脫不開身沒法子回來,所以吩咐我回來看看。”也不知少帥他們這段日子出了什么岔子,兩人互不相見,連拜托找醫生的事也是李景云轉告他再由他轉告少帥的,要說因為王隊長的事生氣......也不至于鬧成這樣吧。
小如的嘴張了又張,抬起的手,終歸還是放了下去。越是想要小姐保住那個孩子,此時便更不能將這事泄露出去。
高勝鳴見小如低落的模樣,似又想起什么,忙道:“對了,我此次過來,不光是為了你家小姐的事,還有小如姑娘你的事。”
小如擰眉看向高勝鳴,見他臉上松快明亮的笑意,臉上蹭得一下子泛起了紅。她的事?她的什么事?
高勝鳴卻壞笑:“你可別想歪了呀。”
他邁向前一步,小如卻不由往后退開一步,高勝鳴清了清嗓子也不好再逗她了,于是正經道:“是好事不假,但可不是小如姑娘剛剛想的那種事。少帥托五小姐在國外尋找專門治療嗓子的西醫,已經有眉目了,等過些日子,我會負責安排送你出國治療的。”
哪知小如聽罷非但不高興,甚至臉色急轉而下。
高勝鳴失措道:“你別怕,只是出國治療而已,等你治好了......自然會接你回來的。況且我已經稟告過你家小姐,她也同意了。”
小姐同意了?......為什么偏偏是這個時候要送她出國去。
前花園本有一處正在修建的涼亭,還未完工,先前那日被扶桑的炮彈一震竟轟然塌了去,引得小蘭怒罵,一群沒良心的王八羔子,昔日大帥府繁榮昌盛之時三少可不曾虧待過那幫工人,平日里修繕的小活亦是按照外頭雙倍的工錢結算的,如今竟敢偷工減料到這個地步,幸得沒建好,那豆腐渣似的柱子要真是用了,仔細砸到小少爺和小小姐保管那幫王八羔子個個頂十個腦袋瓜子也不夠砍的!管家易是氣憤,本欲叫警衛隊將那幫工人打法走了,可蕓生還是要他把工錢結了,做了多少給多少,一分不能多施舍,一分不能少克扣。這事算了了,大帥府那邊過來的老人紛紛搖頭嘆著過去的風光日子,蕓生卻不以為意,只記得梁軍醫說她體寒,出太陽的時候得多多在室外受受暖意和新鮮空氣,但炎炎夏日已近,又不能在太陽底下直曬太久,于是只默默叫人在近樹蔭的地頭下安插了幾把太陽傘。
蕓生坐在太陽傘下,左手邊的乳白色的藤編小茶桌上放了一杯牛奶,還冒著絲絲熱氣。晨風溫暖清爽,帶著一股子露水的甘甜味道,草坪上傳來沙沙的腳步聲。她拾起小茶桌上的一片葉子夾進書頁,輕輕合上放置一旁,抬頭淡淡一笑。
“你來了。看來是有消息了?”
李景云凝著那張柔艷恬精的小臉,腳步一頓,擰眉嘆道:“你可知道我大清早打哪兒來的嗎?”
蕓生搖頭,又一本正經說:“他們給你安排的地方要是住得遠,若不嫌棄,你大可在這邊住下的。”她瞧著他疲憊的樣子,一看就是早起了。
李景云臉色一黑,上前落坐在一把椅子間,冷笑道:“故奶奶,這話我求你千萬就當沒提過。”
他又想了想這幾日的遭遇,實在恨不得撂挑子就回北平去。
“你家那位姓秦的大爺心胸也忒小了點兒。”他順手拿了果盤里的橘子,剝開塞進嘴里,緩了緩又道:“我都沒想過要住進這兒,只是提了下想搬到這附近......結果,前幾日直接就派高勝鳴驅車到酒店連包帶人的給我送進了軍營。”
蕓生聽他驀然提起李景云,不由愣了愣,她已不再向身邊的人打探他的消息,他亦許久未曾回過這里了。她眼底映著一方碧藍的天,又想起那晚在城中遮天蔽日的硝煙塵土,明明不過數街之隔,這里卻儼然像被玻璃罩子罩起來的景致,美是美,卻在這亂世中失了存在的意義。她唇角動了動,心底竟生一抹“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的恥辱之感。
兩人個懷心事,李景云靜靜坐在一處,正想住軍營也就罷了,卻每日天還沒亮就被人掐點叫醒,頭一遭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兒,原就只是讓他杵在指揮臺上作個背景陪他操練,待委婉告訴守著他那副官長說,他一個外人天天過來混臉熟實在有損少帥威嚴,哪知那副官長根本不為所動,直言少帥當他是貴客,又脫不開軍務,這才出此下策邀他同行相伴。
蕓生卻緊張起來,“他將你請去軍營,可有說過什么?”他的手段和本事她是知道的,也不知道梁軍醫和陳醫生能否隱瞞下去。
“人家可忙著呢。”李景云見不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旋即又道:“不過你也別太傷心了。你拜托我替小如找醫生的事,我刻意透露給了高勝鳴,高勝鳴第一時間就告訴了他。他一定以為你想帶著孩子和丫頭離開他到國外去,這幾日整個人都消沉得不成樣子。”他扭過身子看著不遠處領著丫頭走來的高勝鳴,“也該坐不住了。”
蕓生有些意外:“高勝鳴那日打電話問我,我還以為是你的主意,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咱們不是還要去見一面楚家四少?我的人雖沒有打探到他的行蹤,不過吳世權的人正準備動身去邊境。如果你之前的推測不假,那么那位四少極有可能也會出現在那里。”李景云掏出了煙,護著手里的火頭頷首將煙頭湊近,猛得吸一口后,清醒又道:“我不是秦家軍部的人,我見不見楚家的人,秦家可管不著。”他手里夾著煙,扭頭一陣冷笑,“但你就不一樣了。咱們這一去,便是龍潭虎穴,不管事成與否,早晚會被他的人知道的。到時,就算我理解你,就算秦嘯川也相信你,可面對秦家軍部的人,你縱有十張嘴也是說不清的......到時,他就算保得住小初,也不見得保得了你和你身邊親近的人......”
“我說的意思,你可聽明白了?”李景云兀自抖了抖煙灰,眼眸里迸出一絲雪亮的光,捎帶著些微嗜殺的警示。
蕓生不再出聲,纖瘦的腰背挺得筆直,那柔軟的唇珠似草夜尖兒上的下墜的露珠一般貼緊著唇瓣,微微的風吹亂里她鬢邊的發絲,楊花柳絮似的迷亂了李景云的雙眸,他耐著性子等她回話,而她只是望著小如的身影沉默良久。
她神情轉瞬低落,只怕,他想借著送小如出國治療,最好將她和孩子也一并打發到國外去。
李景云起身活動了下筋骨,笑:“怎么一遇到秦嘯川的事,你就糊涂了。”